落叶无声厚厚堆砌,马蹄惊起阵阵清脆。
琴心僵坐在马背上,头不敢抬,腿不敢伸,不坑大气的盯着自己紧抓在马鞍上的一双手。
抓紧点,再抓紧点,千万别掉下去…
头垂得久了,后脖颈子隐隐发酸。琴心略直了直脖子,向左右两边转了转头。两侧金黄美景入目,顿时舒缓紧张,她不禁轻声赞叹道:“这里好美......”
前头牵马的李恒头也没回,只淡淡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听起来,她好像并没有生气。
就在不久前,李恒用一出‘糖糕计’,成功将如意和德桂引开,好带琴心去骑马。结果琴心扭扭捏捏的,又是一套奴婢不敢的说辞,说什么也不肯跟他走。
情急蒙心,他竟拦腰将她举起,轻放到了马背上。
一个牵马一个乘,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默默地走了一路。
平时二人很少独处,话也说的不多。可这样的沉默就是让李恒感到不安。他总在惦记是不是自己唐突了她,亦或是驾她上马时弄疼了她。
思来想去,全是懊恼。
他偶尔扭过头假装看天上路过的飞鸟,余光扫过琴心,见她始终垂首敛目,紧紧的抿住嘴,那副委屈的神情更让他心里发紧。
她不知道自己一句夸景的话,解了他多大的愁。
“只要人在马上,手中的缰绳就不能松开。绳子要从无名指与小指间穿过掌心,就像这样。”
他们走到林子中心停下来。李恒面无表情地反复示范手上的动作:“记住了吗?”
琴心点点头。
他便把缰绳递到她手上,棕色皮绳在纤细的手指间来回穿动,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随之游走。直到视线停在她手背上的碎小细纹。
一条条轻轻浅痕,一道道重重刻心。他想起她入宫前漂泊无依,他想起她入宫后是个粗使宫女。
她一定吃了很多他想象不到的苦。
“殿下,是这样吗?”
琴心见太子盯着自己的手出神,担心是哪里做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恒定下心神,颔首表示认可。
他又道:“两个脚后跟轻磕马腹,马就走;双手收紧缰绳,马就停。如果是转向,往哪边走就拽一下哪边的缰绳。”
起停转向是骑马的基础,所以李恒有意说得慢些,他还反复叮嘱要轻一点,一定要轻一点,千万别惊了马。
那种絮絮叨叨的样子很像阚德桂和李嬷嬷的结合体,导致琴心的眼底满是不可言说的诧异。
李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常,于是轻咳两声,板起脸道:“看什么看,确定会了?”
琴心连忙用力点头:“会了。”
“那去吧,骑马走到前面再回来。”李恒指了指最前排的银杏树。
脚后跟轻磕马肚子…然后…琴心默背一遍要点,按部就班准备走起。
然而她理解的轻磕和李恒说的产生了些许偏差。两只脚铜锤似的撞到马肚子上,于是马就撒丫子窜了出去。
这个速度,对骑术好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新手难以驾驭,慌乱之中很容易松缰坠马。
“琴心!”李恒立即追上去,极力呼喊:“抓紧缰绳,千万别放手!”
马跑的飞快,琴心双耳灌风,压根听不进去别的。一排排树影在两侧虚晃而过,鼻尖微凉发酸,眼框湿漉漉的,心慌得只想闭紧双眼。
不行。
两眼一闭,是死是活全凭天意,她才不要这样。
琴心深吸几口气,强迫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凝神回忆李恒说的话。人在马上不能松绳....双手收紧缰绳…
黑色大马嘶叫一声,缓缓停了下来。
“真乖。”
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她一只手轻抚马鬃,咧嘴笑得很是得意。接又按照李恒说的,将手里的缰绳往左一拉,马便顺从地在原地调了头。
成就感油然而生,琴心兴高采烈地驾马朝李恒跑了过去。
“殿下,我学会啦!”
听见呼声的李恒停下脚步,失神地看着佳人策马离自己越来越近。
雪青旗装的清丽女子大笑着,单髻上缠的鹅黄发带飘舞,星眸熠熠,恣意绚烂......这一刻,他终于能稍稍理解周幽王为褒姒点的那几回火了。
新手勒马手猛了些,马蹄扬起的残叶尘灰扑了李恒一身。
琴心赶紧翻身下来。由于李恒没教如何上下马,所以她是很笨拙地抱着马背溜下来的。
眼前的太子爷鬓边淌汗,气息微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琴心很是不解:“殿下,奴婢吓着您了?”
李恒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等暗中调匀了呼吸,他才开口道:“再去多跑跑。”
琴心看了看身旁的黑色大马,摇了摇头。
“怎么了?”
“奴婢不会 …上马。”
想到刚才是被某个大力士举到马上的,琴心就觉得有点扭捏。
大力士表面毫无波澜,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手抓好马鞍,一只脚踩马镫,另一只脚用力点地…”
话是这么说的,可琴心个子矮,腿够不着地,努了半天力,就是上不去。
李恒叹了口气,又一次拦腰把她架了起来。怕对方误会,还十分义正严地解释道:“这没有马凳。”
琴心一脸迷惑:可是刚才在凉棚有啊…
他忙把转过身去,摆了摆手:“我在前面等你。”
骑马在银杏林撒欢儿跑了三四个来回,琴心见日头快到正午,担心一行人饿肚子,便收缰下了马。
李恒牵马,二人并肩走着。他想起劳役所的嬷嬷是在西郊附近的一所破庙里见到琴心的,忍不住问她入宫前的事。
驾马飞驰的畅快让琴心很是开怀,于是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
什么傍晚到稻和庄领碎饼渣,早上哪条街的善人施粥…还有人员混杂的万语街,波斯的落魄商人,耶婆提的神棍。
“所以,那猴头蛊的解法你是在万语街学的?”李恒问她。
“不是学,是看见了。”琴心摇了摇头。
“有一回,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发作,好多人围过去看。听说是饿得不行,误食了耶婆提神棍布兜里的猴头蛊。好在那神棍不坏,见小娃娃可怜,要来碗童子让他喝下,不一会就好了。”
她没见过猴头蛊,不过想起陆佩描述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
“这种东西也能下口,想来真是饿急了。”李恒的语气里有一丝怅然。
琴心说是:“糕饼渣和施粥不是天天有,流离失所的孩子大多时候都是饿着肚子。”
李恒颔首不语,过了一会问道:“一会想吃什么?”
琴心一怔,哪有主子问奴才想吃什么的。便回他:“殿下爱吃菜,郡主爱吃肉,陆小将军不知道爱吃什么,总之有菜有肉就好。”
李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废话,哪家酒楼没菜没肉。
多问无益,等会问问陆佩。他嘴刁,找个好地方,好好吃一顿。
**
凉棚里仍是坐着三个人。
德桂领如意从马车里取回糖糕,正好碰上灰头土脸的陆佩。
不见了李恒和琴心,一老一少一小各有各的惆怅。三个人百无聊赖的坐着,嘴里嚼着糖糕,六目放空无神,像极了三块望夫石。
就在如意快要撑不住闹起来时,苍影骊独有的一袭乌亮黑影从不远处走出来。威风凛凛的大马被靛蓝骑装的清冷公子牵着,并肩同行的雪青女子身形纤娜,娇妍清新。
好一双璧人。
陆佩心里赞道,刚要与德桂打趣,却见老太监气得直翻白眼,诧异着没再说话。如意不管那些,见自己喜欢的恒哥哥和琴姐姐站在一起,就觉得心情大好。
“恒哥哥,琴姐姐!”她欢快地跑过去,一下扑到琴心的怀里,又伸手去拉李恒。
三个人站在一块,怎么看怎么觉得温馨。这个词和李恒放在一起让陆佩觉得特别新鲜,忍不住笑道:“我大外甥…和琴心姐姐关系挺好的嘛。”
旁边的老太监喘了半天粗气,最后憋出一句话:“小将军,您看出什么来了?”
“没,”陆佩掸了掸手上沾的糕饼渣子,“就是从没见过他脸色这么舒朗,眼里这么有活气。”
德桂愤然,不屑道:“哼,妖女就是妖女,勾人魂魄,直挑拨得太子爷沉迷女色。”
陆佩嗤笑一声:“怎么着,难不成非要他见了女人就跑?那不是做太子,那是做和尚。”
“诶哟,小将军,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德桂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赔笑道,“咱们太子到了年岁,正是选太子妃的时候。那么多官家小姐等着亲近,跟个小宫女成天瞎凑什么。”
太监就是太监,不懂情字可以理解。
陆佩一砸牙花子,道了句:“太子大了,您呐以后少操心他的事。”说罢,站起来朝李恒挥挥手:“怎么才回来,我跟如意都要饿扁了。说吧,咱们上哪儿打牙祭去?还是常去的那家珍素楼?”
珍素楼顾名思义,是家专做素菜的饭馆。李恒的口味清淡,又难得出宫,陆佩也就惯于迁就他。
不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恒居然表示要吃肉,还得是越香越好的。
“哟,铁佛变济公,酒肉穿肠过?”陆佩对大外甥的口味变化很是吃惊。
李恒面不改色,坦然道:“如意来了,小孩子得吃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