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事,其实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德桂身为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并没有超然的政治远见。他的初衷很单纯,就是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让李恒躲开琴心几天。
有句老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以他那贫瘠的男女经验来看,只要俩个人分开一段时间见不着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自然就散到姥姥家去了。
琴心是萃芳斋的女官,又得郡主与太后撑腰,辇让她出宫简直比登天还难。敌不动我动,她走不得那便让太子走。
琢磨来琢磨去,他盯上了采风使这门差事。
历年秋收前后,朝中都会派一批采风使到各地巡视,观察地方吏治与民风民情。别看这官衔位不高权不重,却等同于皇上的双眼,下到基层上达天听。
活不累,零风险,很适合初涉政务的太子拿来练手,积累见闻。
御前大总管是德桂的师傅。太监没有子女,徒弟就是半个儿,他师傅在皇上面前见缝插针的递上几句话,这事就基本成了。
当然,德桂自动把自己的意图美化成了为太子筹谋。
“您回去上奏一封,请旨到利州采风,再让陆小将军随行保护。咱们过了寒露就走,一路红叶相伴,保准美哉妙哉。”
李恒冷眼看着他的醉笑,未发一言。
琴心有些愣神。她实在想不到,在宫中行事多年的阚公公也有犯大糊涂的时候。奴才擅作主张本就逾矩,何况他的主子是一国储君。
好在陆佩出来打岔,这事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一行人各自回宫回府,日子平静如常。只不过琴心发现,李恒再来萃芳斋时身边跟的总是东来,略微觉得怅然。
阚公公陪了太子爷这么多年,到头来俩人还是有了龃龉。幸好她不在东宫伺候,不然每天提心吊胆的,怕是容易心猝早逝。
寒露这日,李恒被他父皇叫到御书房。等再出来时,他身上落下个利州的差事,不过不是去采风,而是打着出游的幌子乔装暗访。
鉴于父子俩一贯的沟通障碍,皇上东拉西扯的说得很隐晦。大致意思是利州的乱象不寻常,让李恒去趟潇岳书院,悄悄探探情况。
然而探什么,当爹的没明说,做儿子的大概其心里有数,也就没问再。双方对本次行动的安全性做过全面评估后,最终定出了出行人员名单。
同去的有陆佩,如意,琴心,东来,以及一小支暗卫护送。李恒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既然是乔装暗访,有女眷随行容易掩人耳目。
至于德桂,一把岁数又身有隐疾,坐不了太长时间的马车,比较适合留在宫里看家护院。
得知消息的德桂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边哭边嘟囔‘搬石头砸脚’之类的。只可惜李恒犹如入定高僧,双目紧闭,分毫不受动容。
正值京城人酣梦半醒时分,皇宫的西北门溜开一道缝。两匹墨黑骏马,一辆青篷车从里面鱼贯而出,披着蒙蒙朝雾向西而行。
萃芳斋的两位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心情十分激动。如意闹腾半宿没睡,早上是被琴心连人带被子抱到车上的,这会也还没醒。
琴心也没睡好,却没有半分困乏。她双眼炯炯有神,摸着腰间鼓鼓的荷包,咧嘴笑得傻里傻气。
行路忌露富,钱财分散放。琴心把银子分成三份,一份装在旧荷包里,一份塞在袖口,剩下一份......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出门玩图个高兴,甭管如意要吃要喝还是要玩,她都会欣然满足。
另外还要向太子爷表表心意。她的这趟公费旅游,全凭人家金口一开。怎么也得请他吃串糖葫芦,意思意思。
还有东来。这孩子年虽小,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得拿糖葫芦哄一哄。如此说来,小将军也得有一串,总不好大家都吃着喝着,让他干瞪眼。
利州当地的土产也要买一些。高太后,萃芳斋的宫人们,管教嬷嬷,还有吴娘娘,玉瑶公主,以及眼睛肿得像大桃的德桂公公......这么一算,也不知道带的十几两银子够不够。
太子爷好像不爱吃甜的......那要不,就给他和小将军买一串分着吃?
“琴心,看。”
男子平静的声音从车外猛然飘进来,让瞎琢磨的琴心心里虚了一下。她轻轻挑起窗帏,探头张望。
连片的枫叶跃入眼帘,丹红胜火,艳绝俗尘。而比这漫天浓丽更让她不肯错目的,则是浮红冷叶飘摇间,乌黑宝骏上的清冷公子。
墨眉萧飒,漆眸湛然。
四目明灭交错,两个人呆呆愣楞的只看了一瞬,这一瞬却永远沉在了心畔。
枫叶的丹色染了双颊,烫了莲脸。她忙拉下青麻的帘布,直直缩回到车里,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声声盖过如意的轻鼾。
**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一行人在林间停下来略作休整。
琴心领如意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找了块遮身的大石头后小解。回来时,她远远看见贴着车篷放的木箱,箱盖好像自己动了......
想到昨晚睡眠不佳,琴心淡定地以为是自己眼花。她揉揉眼睛,抬眸再看一遍,当即吓得咬了舌头。
箱盖确实动了。
她不信鬼神,所以下意识地觉得箱子里可能藏了人。她没敢抱如意上车,而是走到武力值最高的陆佩身旁,附耳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他。
李恒轻咳一声,凑过来问道:“何事?”
“我去看看,咱们箱子里好像有人。”陆佩边说,边抽剑出鞘。
“等等,我与你同去。”
李恒说着,让琴心领如意到喂马的东来身边,自己随陆佩去了车后。
长方的朱红漆木箱子约与车同宽,里面放的是各人的行囊。银两都是随身携带,包袱里没有值钱财物。
陆佩挡在李恒身前,单手将箱盖速速一抬,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待李恒也看清箱内乾坤,登时气得血脉逆流。他强忍着飙脏话的冲动,皱眉厉喝道:“你怎么在这?”
箱子里蜷缩一团的人坐了起来。只见此人身裹薄被,嘴角挂着饼渣,脖子系个水囊,笑得很是尴尬。
“皇兄莫气......”
听见动静的琴心三人围了过来。还没等琴心作出反应,身旁的如意就小脚一跺,不满地吼了一句:“臭弟弟!”
立志成为京城第一纨绔的宸王,自幼就有个深埋心间的偶像。
这人姓陆名佩。
当宸王得知李恒一行人要去利州游玩时,与偶像同游的渴望,战胜了对冷酷皇兄的恐惧,一颗稚嫩又奔放的心再也没消停过。
他本打算求郑贵妃和父皇,让李恒带上自己。不过考虑到这三位复杂的关系,便知可行性为零。
于是他当机立断,留了封错字连天的书信,溜到萃芳斋门外,潇洒干脆地爬进了马车的储物箱。
“原想着到了歇脚的客栈再现真身的,不想被你们提早发现......那本王是不是可以坐到车里了?”
宸王倒是脸皮厚,云淡风轻地交代完缘由,伸了个懒腰抬腿就要登车,不想却被李恒按下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利州?”
皇兄冰冷冷的语气让宸王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话音也变得轻弱:“御书房的宫人都知道.....”
李恒与陆佩面面相觑。
此行是秘密暗访,对外只称太子外出游历,并未透露目的地在利州。沉眸略作思量,李恒对琴心道:“带如意上车,我们送宸王回宫。”
“别别别,别送我回去!”听到这话的宸王一个爆哭。“好皇兄,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保证路上听话,绝对不惹事。你看我连衣服都换好了!”
琴心偷眼打量,这小孩一身银灰穿得确实素净,只是腰间仍悬着最心爱的真金虎头吊坠,闪闪亮亮,晃人眼睛。
“你母妃和父皇会着急的。”他的好皇兄并不买账,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
“不会的。我母妃刚解了禁足,忙着讨父皇开心,根本没空搭理我。父皇常说,他最欣赏有勇有谋之士,我这么做不是正合他心意吗?”
好一个有勇有谋,琴心撇了撇嘴。心急如焚的宸王没有功夫理会周围人目光里的鄙视,呼天抢地的继续哭闹。
“你们既是秘密暗访,如此大费周章送我回宫,怕是耽误行程!”
“皇兄,重女轻男也要有个限度,凭什么如意能去我不能去?”
“皇兄,皇兄......”
见撒泼打滚没有效果,宸王也急眼了。他随手抄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威胁道:“非要送我回去,那我就砸破自己的脑袋。到时见了父皇,我、我就说是皇兄欺我伤我,对我百般不容!”
“小小年纪就学会搬弄是非了。”李恒神色如常,语气不恼不怒,只在眼里多了一丝凌厉,“这话谁教你的?”
“没、没人教啊。”宸王心虚不已,说话时舌头都打架。“我自己想的。”
一旁的陆佩看不下去了,朝李恒递了个眼神,暗示是否需要他一巴掌糊晕宸王。李恒想了想,摇头未允。
他让东来把横躺在地上的宸王扶起来,悠悠道:“行了,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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