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光与暗
唐一明当然知道拉拉队每天晚上都有训练。以前他们班也有人在拉拉队——那个时候还叫体操社——每个晚自习班上都能找由头连带着溜走一大半人，说是去训练。一帮人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往东教的舞蹈室去，有时还混着几个男生。到了高三，体操社的人自动被退出来，晚自习睁只眼闭只眼的闹剧才停止下来，甚至还签起了到，这就是为什么唐一明没有如周三早晨一般准时收看排练的原因。
那帮女生自是一点都比不上她的梁子的。或梳着别扭的辫子，或化着不适宜的妆，操着自以为可爱的、嗲声嗲气的口音，像一群吵闹的鸡。没有辱骂她们也没有辱骂鸡的意思。还有另一群性别为男的鸡乐此不疲地簇拥着她们，二者互相自以为很不错。
她在心里一直是隐隐这么想的，梁子是“她的”。她的梁子只消自然地站在那里，就是所有目光聚集之处。她发着光，那么自我，张扬，不可一世。她就是光本人，生来就要接受万人朝拜。
而她，自然生来就要拜倒在她的脚下，为她臣服。
学校是允许带手机的，唐一明上学带着手机。她一个人住，家里人为了方便联系她这么要求的。实际上，这部手机大部分时间安安静静，除了家人每周一次的电话，基本没有动静。她没什么朋友，没什么手机成瘾的行为，所以基本不碰，平日手机就放着，不管。
然而这天，下第一节晚自习，万年躺尸的手机在口袋里突然回魂一般发出“嗡嗡”的声音。打开手机看信息的唐一明死死地盯着那五个字。
来、看、训、练、吗。
陌生号码。
毫无疑问是她。没有任何证据，唐一明就觉得是她。唐一明心口一窒，快呼吸不上来了。那个女孩，那个嚣张的女孩，肆意妄为的女孩，发这条信息时是什么样子？大概是抿着嘴和他人说笑的间隙，随意地点下“发送”，然后继续和同伴进行刚才的话题，笑容灿烂。不过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她为什么会发给自己？
抓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唐一明额头趴在课桌低着头一直看屏幕，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像攥着什么命根子一样。那天晚上的心跳又咚咚咚地卷土重来，在胸腔里敲安塞腰鼓。但表现却是：她冷静地向班委请了假，以同样冷静的脚步迈向东教。
舞蹈室的路弯弯绕绕，她找了一会儿功夫。走廊尽头的房间，靠近了能听见女孩子们的喧闹，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告诉她，她没走错地方。
就是这个教室。
然而走到这里，她却清醒了。她来这里干什么呢？就因为那条没头没脑、不知真假、看起来像玩笑一般的短信吗？她真的是来看训练的吗？推着舞蹈室进去，大摇大摆坐在地上，用平日那种眼神去盯着那个女孩吗？她不可能放肆地盯着她，她也不可能稀里糊涂地进去，她甚至都可能不进去。
或许她只是信息发着玩，而自己真的来了。
很沮丧地站在门口。
舞蹈室的女孩说到什么有趣之事，咯咯咯地笑起来。然后一个明亮的声音打着圆场：“好啦好啦，再排最后一次，排完趁早放学。”
只听过一次却被唐一明狠狠刻在脑海里的声音，死后骨灰都能记得的声音。听见那声音的一刻唐一明都想哭了。什么负面想法、侥幸心理通通腾位置了，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想看见她。
颤巍巍贴近舞蹈室的玻璃门，不想惹人注意地艰难探出头，这个姿势身体被别扭地弯曲成横着的“S”形。很痛。她艰难地在人群的身影里寻找她的梁子。
唐一明半张脸贴在门上，第一个注意到的女孩向同伴小声讨论，引得排练的女孩目光纷纷向这边看。那些眼神让她非常难受。可是她还没找见她。
梳着浅色半丸子头的女孩回头，脖颈处发丝像金子。她看见唐一明憋得通红的脸，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唐一明心心念念的人看见了。梁子看见她的时候，唐一明也看见了她。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唐一明的羞耻感达到巅峰。猛地缩回身体，逃离这短暂的交流。全世界只剩下心跳声，她背靠着墙滑坐到地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都不知道了。
散场后她还坐在那里。人都快走完了，她最后一个出来。
那直觉又来了。她直觉她会出来，正襟站了起来。练功服裙子外松松垮垮套着校服的梁子走出，唐一明一眼看见她。唐一明对上了她的眼神，然后低着头躲开。
“还真来了？”
梁子玩味地说。
“消息没回，我还以为被当垃圾短信了呢。”
“没、没有，怎么可能。”
“嗯哼。”
梁子不置可否地搭着腔。唐一明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那个啊。”梁子嘻嘻一笑，“刷学生卡会有记录，我让老板帮我看了下。”
“……这样。”
“你叫唐一明？”
“……嗯。”
“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知道……梁时。”
“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又没写。”
“……高二运动会短跑颁奖的时候，知道的。”
唐一明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哟，注意我这么久了？”梁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不是那样、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唐一明怕她把自己想成电视新闻那种变态跟踪狂，摆着手疯狂想解释什么。梁子却故意猛地凑近，贴到她耳边。
“好看么？”
她呼着气说。
唐一明不知所措地后退，一下子贴到墙上，就这么被逼到墙上。鼻尖萦绕着梁子发丝和汗水混合的香味，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好看！……当然好看！”
唐一明急切地回答说，表忠心一样。
“好看什么啊好看，我都没问你什么好看。”梁子嗤笑。
唐一明脸涨得通红。她自然实打实地认为她好看，可现在看起来自己的语言沾染了敷衍的色彩。期期艾艾地盯着梁子闪亮的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
梁子对于她被戏弄的样子很开心似的，笑嘻嘻地收回身体。“行啦行啦。我知道啦。瞧你内样。”
随后一个男生走向她们。梁子跟着他走了。临走时回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冲唐一明笑：“叫我梁子就行了。谢谢你的水哦——小唐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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