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嫂流产后，就像丢了半条命，整日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着“蓝布衫、滴水”，谁劝都没用。她男人急得满嘴燎泡，托人从镇上请了个据说能“驱邪”的先生来。
那先生穿一身灰布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在李二嫂屋里转了一圈，又到院子里站了半晌，最后面色凝重地说：“不是普通的游魂缠人，是那赵家媳妇的怨气没散，且是冲着‘根’来的——她自己没能保住孩子，就偏要勾走别家的娃。撒米喊魂只送了她的‘形’，没送掉她的‘执念’，那盏引魂灯，不过是她借势的幌子。”
“那咋办？”李二嫂男人“扑通”一声跪下，“先生，求你救救我媳妇，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得被拖走！”
先生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一把桃木枝和一个小小的陶土罐：“这符你贴在她床头，桃木枝插在院子四角，能暂时镇住怨气。但要除根，还得去赵家媳妇的坟前，把那盏引魂灯取回来，用黑狗血淋了，再埋到十字路口，让千人踩万人踏，才能断了她的念想。只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那坟地阴气重，且她已勾到一个替身，怨气更盛，去取灯的人，得是命格极硬、八字纯阳的，否则容易被缠上。”
村里符合条件的，只有打光棍的王大胆。王大胆年轻时当过兵，胆子大，不信邪，听了这话，拍着胸脯就应了：“不就是取盏灯吗？多大点事！今晚我就去。”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王大胆揣着桃木枝，背着陶土罐，独自往槐树坳的乱葬岗去了。临走前，先生反复叮嘱他：“只取灯，别说话，别回头，取了就走，万万不可停留。”
乱葬岗里，坟茔密布，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声。赵家媳妇的坟很好找，坟前那盏铜灯还燃着，火苗依旧微弱，却在黑暗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光。
王大胆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上前，伸手就去拿那盏铜灯。可手指刚碰到灯身，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灯芯突然“呼”地一下，无风自动，竟又朝着小河村的方向歪了过去，火苗跳动得剧烈，像是在发怒。
“邪门！”王大胆骂了一句，不管不顾，一把将铜灯抓在手里，转身就往回跑。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啜泣声，细细的，带着无尽的哀怨：“我的娃……还我娃……”
王大胆想起先生的叮嘱，咬着牙，死死攥着铜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那哭声却像附了体，一直跟在他身后，时而近，时而远，听得他头皮发麻。快到村口时，他隐约觉得身后有人拽他的衣角，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水的布。他猛地加快脚步，甩开那股力道，一路狂奔回村里。
等他把铜灯交到先生手里时，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先生赶紧拿出准备好的黑狗血，“哗”地一下淋在铜灯上。只听“滋啦”一声响，铜灯冒出一股黑烟，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那烟竟凝成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在院子里盘旋了几圈，才渐渐散去。
铜灯被黑狗血淋过之后，原本发亮的灯身变得晦暗无光，火苗也“噗”地一下灭了，再也点不着。先生让人把灯装进陶土罐，埋到了村外的十字路口，又在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头。
做完这一切，李二嫂的精神果然好了些，不再整日念叨，也能吃下东西了。村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事总算彻底了结了。
可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槐树坳赵家老三，突然疯了。
他整日里抱着头，在村里疯跑，嘴里喊着“灯歪了！又歪了！”“她回来了！她要勾我！”有时又蹲在地上，模仿撒米的动作，嘴里念叨着“回来哦……三娘……”，声音学得和当初赵家的族老一模一样。
赵家老奶奶急得直哭，让人把他捆起来，又去请那位先生。可先生来了之后，看了看赵家老三，摇着头说：“他是被那亡魂的执念缠上了。当初撒米喊魂，他是主力，日日对着坟地喊，相当于把自己的气息和亡魂绑在了一起。如今灯被埋了，亡魂的怨气没处发泄，就只能缠上最熟悉她气息的人。”
“那还有救吗？”赵家老奶奶拉着先生的手，苦苦哀求。
先生叹了口气：“难啊。这亡魂的执念，本就因他而起——当初他媳妇难产，他在外头赌钱，没能及时回来，等赶回家时，人已经没了。她的怨气里，一半是恨自己命苦，一半是恨他薄情。如今灯没了，她就只能缠着他，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直到耗光他的精气神。”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赵家每个人的心上。赵家老三的疯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抱着媳妇的牌位哭，说自己对不起她；疯的时候，就又开始疯跑、喊魂。
而小河村的十字路口，那块压着陶土罐的大石头，不知何时，竟被人挪开了一块，罐口露出一条缝隙。有夜里起夜的村民，远远看到那里，偶尔会飘起一点微弱的光，像极了引魂灯的火苗，歪歪扭扭的，朝着村里有孕妇的人家，轻轻晃动。
村里的老人都说，那赵家媳妇的怨气，终究是没断。那盏引魂灯，就算埋在地下，也还在“勾魂”——它勾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活人心里的愧疚、恐惧和遗憾。就像赵家老三的愧疚，李二嫂的恐惧，还有那些藏在每个人心底，不敢面对的过往。
后来，有人说，在深夜的乱葬岗，偶尔能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模糊的婴孩，站在赵家媳妇的坟前，望着小河村的方向。她脚下的荒草里，似乎有一盏铜灯，火苗微弱，却固执地亮着，歪着，像是永远都在等待，又像是永远都在怨恨。
而那撒米喊魂的调子，也成了这一带流传最久的禁忌。每当有人家办白事，只要涉及难产的妇人，就会有人下意识地想起那盏歪斜的灯影，想起那苍凉的喊魂声，还有那个穿着蓝布衫、滴水的女人。
没人知道，这场因灯而起的纠葛，到底还要持续多久。或许，只要还有人心里藏着执念，那盏引魂灯，就永远不会真正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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