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临渊城，运河倒映着万家灯火，恍若星河坠落。
财神玖——玖璃，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她似乎对城中每一条街巷都了如指掌，巧妙地避开最喧嚣的主街，穿行在相对安静的青石板小路上。
她身上的环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与这静谧的夜色奇异地融合。
沐阳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怀中菩然那月白的袈裟和苍白的面容，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看似目不斜视，神识却早已如水银泻地般铺开，捕捉着这座城池每一缕细微的气息，也捕捉着前方引路女子身上那复杂难明的波动。
金钱的气息浓郁到几乎形成实质，那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最好的伪装。
但在那金光闪闪的表象之下，沐阳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淡、却根植于灵魂深处的……血腥味与泥土气息。并非她近期沾染，而是如同陈年的烙印，早已与她融为一体。
经过一条偏僻的巷口时，玖璃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片残垣断壁，与周围逐渐繁华的景象格格不入。那里萦绕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怨气与死寂，寻常人难以察觉，却逃不过沐阳的感知。
“那里曾是‘慈幼堂’。” 玖璃忽然开口，声音不似之前的清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飘忽，她没有回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废墟诉说，“很多年前，一场大火，什么都没留下。”
沐阳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扫过那片废墟。在他的“视觉”中，那里不仅有大火焚烧后的焦黑痕迹，更有无数细密的、属于利器的划痕，以及早已渗入地底、干涸发黑的大片血污。
那绝非简单的火灾。
玖璃似乎也没指望他回应，继续前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笑意，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纱：“所以啊，我现在只信真金白银。银子不会骗人，金子最能保命。”
或许是这片废墟勾起了她刻意遗忘的记忆，或许是沐阳身上那种超越凡俗的冷漠让她觉得无需伪装，又或许是这寂静的夜路需要一点声音来填补。
一些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她身上那不易察觉的灵魂波动，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沐阳强大的神识中泛起了涟漪：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液，染红了泥泞的土地。
喊杀声、哭嚎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尸堆之下，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双未来会看透财富价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沾血的、劣质的铜钱。
荒野破庙，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浪者。年长些的玖璃，脸上脏兮兮的，眼神却像野狼一样警惕而凶狠。
她将好不容易讨来的、半个发馊的馒头，掰成更小的碎块，分给身边一个发烧咳嗽的老者和一个断腿的年轻人。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庙门，低声发誓，声音嘶哑：“我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我要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再也没人能随意夺走我们的命！”
混乱的地下赌场，烟雾缭绕。年轻的玖璃女扮男装，眼神锐利如鹰，她并非靠运气，而是靠着对人心和概率的精准计算，在牌九与骰子间游刃有余。
她赢走了庄家大半的钱财，在对方恼羞成怒派人追杀时，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逃之夭夭。身后是骂声与脚步声，她怀中揣着沉甸甸的钱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财富有关的、冰冷而真实的笑容。
更多的碎片涌来：她如何用积累的原始资本，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以狠辣果决的手段和从不失手的“投资”眼光，迅速崛起。
她如何暗中收留那些在战乱、帮派斗争、或是天灾中失去一切的老弱病残——那些被世间遗忘的、被视为累赘的人。
她并非出于纯粹的善心，更像是一种偏执的补偿，补偿当年那个在尸堆中无助的自己。
她建立了“春山堂”，名义上是一个协调码头苦力、负责货物装卸的帮会，实则是一个收容与庇护的灰色地带。
堂口不拜关公，不供神佛，只在大堂隐秘处挂着一副她亲笔所书的匾额——“留余”。
取自“凡事留余地，做人留余情”。
这是她在血与火的教训中，为自己划下的、不至于彻底迷失在金钱与权力**中的底线。
“云水谣”客栈的盈利，大半都流入了“春山堂”，用以购买药物、食物，安置那些无家可归者。
沐阳接收着这些信息碎片，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人间疾苦，他见得太多。玖璃的往事，不过是在那无数悲惨画卷中，增添了一笔还算有韧性的色彩。
一个在血雨腥风中挣扎求存，最终凭借对金钱的极致敏锐和一股狠劲爬上顶端的凡人。
她建立“春山堂”的行为，在他眼中，更像是一种对过去创伤的心理防御，一种构建自身权力体系的方式，而非纯粹的悲悯。
不过，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蝇营狗苟的神仙修士，这个将**和目的都摆在明面上的“财神玖”，反倒显得……不那么令人厌恶。
“到了。”
玖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前方，一座掩映在竹林深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庵堂出现在眼前。青灯古佛，门楣上挂着“无心庵”三个朴素的字。
“忘尘师太脾气有点怪，但本事是真的。”玖璃回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财神玖”的明媚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接下来，就看鬼王阁下您的‘诚意’了。”
沐阳看着她，第一次正式地、带着一丝审视地，回应了她的目光。
“带路。”他依旧言简意赅。
但这一次，他心中对这位人间财神的定义，已不再是简单的“精明商人”。这是一个在泥泞中打过滚，将伤痕用黄金包裹，既贪婪又保留着一丝诡异底线，复杂而真实的……人。
而如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换取救治菩然的机会，将成为他踏入这烟火人间后，需要面对的第一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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