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临渊城错综复杂、灯火阑珊的深巷中，玖璃的步伐依旧轻盈，仿佛对每一处转角、每一片阴影都了如指掌。
她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与身后沐阳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沐阳抱着菩然，沉默地跟随。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不仅锁定了身后那几条如同跗骨之蛆、虽被震慑却仍未放弃的“尾巴”，更将更大范围内的气息尽数纳入感知。
他“闻”到了更多。
不仅仅是之前那几个修士。还有隐藏在更远处阁楼窗口后的、带着贪婪与评估的视线；有混在夜市人流中、假装挑选货物却不时瞥来的、属于不同帮派势力的探子；甚至有一缕极其微弱、带着腐朽官家气息的窥探，来自城主府的方向。
这座城，像一锅煮沸的、混杂着各种**的浓汤。而他和怀中的菩然，尤其是他刚刚在千金阁展露的财力与实力，无疑是一块投入沸汤的冰冷玄铁，瞬间激起了无数气泡与反应。
玖璃说得对，“苍蝇”很多。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有些是冲着玖璃和她代表的财富，有些，显然是冲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气息恐怖的“陌生强者”。
‘麻烦。’沐阳心中冷嗤。若在平日，他甚至无需动手，只需彻底释放鬼气，便足以让这座城大半生灵在极致的恐惧中枯萎。但此刻不行。
怀中的菩然受不得剧烈冲击，忘尘师太口中的四十九日之限如同悬顶之剑，他需要尽快找到那“心甘情愿的纯净生机”。
杀戮，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但未必是此刻最有效的方式。他第一次开始权衡，纯粹的毁灭与暂时的隐忍，哪个更能达成目的。
前方的玖璃，在一处挂着破旧灯笼的岔路口停下，回头看他，月光在她明媚的脸上投下暧昧的阴影。
“鬼王阁下，看来您成了香饽饽了。”她语气带着调侃，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几个方向，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些窥视，“跟我来，带您去个‘苍蝇’找不到的地方。”
沐阳看着她。这个女子，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熟知所有暗流与礁石的游鱼，在这浑浊的人间水域中穿梭自如。
她精于算计，却又在墨渊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恼怒与脆弱；她视财如命，却又能为了某些他尚不完全理解的原因，与墨渊那样的存在形成微妙同盟。
她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但此刻，她是他在此间唯一可用的“向导”。
她的存在，像一层迷雾，暂时掩盖了他身上最令人恐惧的特质，让那些窥视者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她“财神玖”的身份上，而非他“鬼王沐阳”的本质。
“带路。”他依旧只有这两个字，但这一次，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命令，多了一丝默认的合作。
玖璃笑了笑，转身拐入一条更加狭窄、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巷道两侧是高耸的墙壁，长满湿滑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刻意掩盖的阵法波动。
沐阳跟随而入，立刻感知到周围的空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仿佛踏入了另一个被隔绝的小型领域。外界的窥探感瞬间减弱了大半。
“一点小把戏。”玖璃头也不回地说，“墨渊那家伙鼓捣出来的玩意儿，专门用来甩掉一些讨厌的跟屁虫。”
沐阳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感知着这阵法的构造。很精妙，利用了地脉与建筑格局，形成视觉与感知上的双重误导，确实能避开绝大多数追踪。这墨渊，对空间法则的理解，确实有独到之处。
巷道的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玖璃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插入锁孔，门无声滑开。门后并非想象中阴森的秘密据点，而是一个……小巧而温馨的庭院。
院中有竹，有井，有石桌石凳，角落里甚至种着几畦长势喜人的青菜。一间亮着温暖灯光的瓦房坐落在庭院深处，窗纸上映出一个正在缝补衣物的、佝偻的老妇人身影。炊烟袅袅，带着饭菜的香气。
这景象，与沐阳认知中的“藏身之处”大相径庭，与他千年来所处的幽冥鬼蜮、甚至是刚刚离开的千金阁那种神秘氛围，都截然不同。
这里充满了……尘世的，琐碎的，甚至是脆弱的生机。
“阿婆，我回来了。”玖璃扬声喊道，语气是沐阳从未听过的、带着暖意的轻松。
窗内的老妇人抬起头，模糊地应了一声，并未出来。
玖璃推开瓦房的另一侧一扇小门，里面是一间布置简洁，却干净整洁的客房。
“这里绝对安全，除了我和墨渊，没人知道。”玖璃对沐阳说道，“你们暂时住这里。需要什么，跟阿婆说，或者等我回来。”
她将一把普通的铜钥匙放在桌上，然后看着沐阳，以及他怀中依旧昏迷的菩然，正色道：“关于那‘心甘情愿的纯净生机’……给我点时间，我通过我的渠道去查。墨渊给的线索太模糊，需要具体的人或物。”
沐阳将菩然小心地放在客房的床榻上，为他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玖璃。
月光从窗外洒入，在他血色的眼眸中沉淀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看着这个在血雨中挣扎而出，建立起自己的金钱帝国，却又在此处保留着一方宁静庭院的女人。
“尽快。”他说道，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仅仅是对工具的发号施令，而是带着一丝……委托的意味。
玖璃看着他眼中那为榻上之人而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专注与隐忧，红唇微勾，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客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沐阳，和沉睡的菩然。
窗外，是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息，与暗处涌动的无数杀机。
窗内，是来自幽冥的鬼王，守护着他唯一的救赎。
沐阳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感受着这与他的本质格格不入的、脆弱却顽强的生机。
寻找“心甘情愿的纯净生机”……
他闭上眼，墨渊传入他脑海的线索浮现——那并非具体的指向，而是一种玄妙的感应，指向南方，指向某种……与“木”相关，与“慈悲”相关的，极其纯粹的生命本源。
南方……木……慈悲……
他睁开眼，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等待，不是他的风格。
在玖璃调查的同时，他或许，也该用自己的方式，去会一会这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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