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英殿内,熙宁帝半举着一只拨浪鼓看向宸王。
“阿洵你可还记得这个?”
“皇兄这是何意?这等三岁小儿的玩物,谁人不知,又有何特殊,更谈何记得与否。”
熙宁帝原本带笑的模样,突然有些凝滞,后又落寞的收回手,改从箱子里拿出一柄小木剑。
整个剑身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有些粗鄙,根本不像宫中的手艺。
只剑柄上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个“清”字,似在昭示自己主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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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九年
身为皇家长子的晏清,早早就明白了以身作则的道理,是以觉得更要文武双全,方能更好作则。
所以他自明白需要作则以来,当他别的兄弟都以各种理由偷懒时,他就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操练。
而教他们的乃是平西王的副将沈鞍。
按理说,一般皇子习武意在强健体魄,而不是主攻杀伐。所以教习找的多是京中的武将守备,或者宫中的禁军统领之流。
让一位多年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副将,入宫做教习的更可谓是少之又少。
沈鞍人如其名,生来就在马背上长大,很是豪迈粗犷,哪里是能安心好生教娃娃的人。
可是皇帝却指名要他教习,甚至亲自与平西王去信讨要。
不错,是讨要而不是下旨威逼。
据说去信的时候不巧恰逢沈鞍病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京中光是送药的就去了五拨人马,见还是不好,竟把告老还乡的前太医院院首给送了去。
一路颠簸还来不及休养,老院首就直接被抬到沈鞍榻前,一个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卧榻三月的沈副将竟一个鲤鱼打挺跳出三米开外,平西王惊得直呼老院首实乃华佗再世,不药而愈人疾,大呼这简直是医疗奇迹。
平西王为他饯行那日,在城墙上连唱三遍渡易水歌。
至此,沈鞍病愈,涕而赴京。
初到宫中,沈鞍看着那一排小萝卜头点儿大的娃娃,只觉手脚发麻。
这皇帝的娃娃,打不得骂不得,算了,随便教教吧。
第一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第二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
第二个月第一天就从蹲马步开始吧!
看着面前的小娃娃只剩最大的一个时,沈鞍甚是满意,想来等最后这个也撑不住,皇帝定要勃然大怒然后把他遣回西南!
沈鞍看向面前的大皇子,不由得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危笑。
直到——
第三个月就从马步开始吧!
为什么这个大萝卜头还在这儿!?!?
他看向他,伸手推了推他肩膀,却发现他的马步扎得极稳。
他不由得来回踱步重新审视这个大萝卜头,竟有故人之姿。
看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呜呼哀哉!!
罢了,既然基础已经打牢,他又如此诚心诚意地份上,那就教教孩子吧。
“师父,听宫里的人说您曾是父皇的伴读?”晏清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着学了半年有余,晏清也是摸清了这位师父的秉性。
他虽粗犷却心思缜密,之前有几次父皇来看自己,他都碰巧不在,不知这二人是谁在避着谁。
沈鞍拿着一根木棍用锉刀正在使力,听到大萝卜问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小娃娃一天天的别瞎打听,跟宫外的长舌男一般。”
“可是我已经年满八岁了。”
“八岁的就做长舌男了吗。”
“……”
“你这样长大后不好找媳妇儿的,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一个长舌男的。”沈鞍边说还边吹了一下木头上的木屑。
“那师父是长舌男吗?”
“那断断不可能是!”
“那师父有人喜欢吗?”
……
“都跟你说了!长舌男很讨人厌的!尤其是八岁的长舌男!下课!”
晏清看着虎背熊腰的沈鞍,竟抱着木头和锉刀气鼓鼓的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果真是长舌男吗?
“你师父原本是有人喜欢的。”
“父皇?!”晏清听到背后的动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躬身行礼。
皇帝拉过他的手,二人相与步于湖心亭。
待二人坐定,皇帝便挥退了左右,独留父子二人坐在这湖心亭。
“父皇,您刚刚说师父原本有人喜欢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没有了吗?”
皇帝闻言,讳莫如深的看着他,直看得他身上发毛。
“父皇?”
“我儿晏清果真有几分长舌男之姿。”
晏?长舌男?清:“……”
“哈哈哈哈哈。”
皇帝看着晏清皱巴巴的脸,蓦地就笑出了声。
就连十步开外的随侍大太监都听到了,不由连连点头表示:“陛下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末了又突然正色问他:
“好大儿,你可想听父皇给你讲个故事?”
父子这样相处哪怕是在往日,那也实在是屈指可数,晏清自然是甘之如饴。
一听到父皇要给自己讲故事,他不住的点头。终于一改之前“以身作则”的可靠模样,笑得终于像个八岁孩童应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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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这么一家人,他们受祖荫庇佑,攒下万贯家财富甲一方。
而这家家主有两个儿子,大的冷静沉稳,一直是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而小的那个呢,由于无须继承家业,没了这些约束,则天生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爱自由。
兄弟二人虽性子完全不同,但是感情却格外要好。
不出意料的话,哪怕这家家主百年之后,兄弟二人也能守望相助,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不料事与愿违,一伙儿强盗土匪突然来犯,他们买通了管家里应外合,竟然直接打杀到了家宅门口。
好在这宅子虽大,防御却做的极好易守难攻,那伙子强盗一时半会也攻打不进。
老家主年迈,初闻噩耗就惊厥过去,家中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和不知是否忠心的下属。
就这么被围困了三日,强盗心狠手辣,心知自己也是兵出险招,突袭至此,若是对方一直闭门不出,待到他们的援兵到来自己也无法招架。
就下令将他们邻近村庄里与这家人有联系的一并绑了过来。
叫嚣着要是他们不开门,便每隔一炷香杀一人。
大哥隔门相望,窥见自己刚过门的妻子,也在其中。
说来讽刺,那日她和几个姐妹一同去庙中祈福,回来路上被抓。
他当下就恨不得提刀杀出,却被一干人等拦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家宅之中护卫不足,若是被撕开了口子,家宅的之中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不说,整个祖宗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只要等到在外的援兵赶到,形势就会两极反转。
就这样杀了三日又三日,家宅之外血流成河,那边的土匪头子也越发沉不住气。
他们哪还管什么时辰人数的,也不管是不是宅中亲旧,他们将周边的人都掠来跪成一排,比拼一炷香内看谁杀的更多、更快。
一时间哀鸿遍野,听闻那刀劈斧砍的都卷了刃。
大哥再也忍不了这般诛心之举,一天夜里大哥留了一封信给弟弟,便秘密带着亲卫从密道而出。
等弟弟发现时,密道已被炸毁,而兄长及其亲卫已尽数战死。
无一被生擒。
这次,换成了弟弟站在了门后,窥见了兄长最后一面。
兄长的头颅被长矛刺穿,挂在敌方旌旗之上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胜利,而身躯和四肢皆被当众分食。
弟弟如同当初的兄长一样,拼了命一般想要冲杀出去,被他的好友死死拦住。
“你看看门内诸人!我们谁人的挚爱亲朋没在外面?若是能以命抵命,我们又有谁会苟且偷生?可是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你和你的家人、为了这个家在咬牙忍耐。你兄长的下场你看到了,你父亲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他和这个家还能再失去你吗?!”
他拼命的气力终于被卸去,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环顾周围,每个人眼里都有热泪盈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愤怒和悲伤在焚烧着他们的意志和理智。
他再看向好友时,才想起那日和兄长刚过门妻子一起被掳的,还有好友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
沉默和等待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的切割在每个人的身上。
当天蒙蒙亮之时,西南方向摇旗呐喊冲杀之声响破天际,他知道援兵来了,他亲手打开门,率众冲杀出去。
最后不出意外的,除了几个土匪头子杀出重围,其余土匪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可是他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明明只需要多等一日啊。
四处都是残肢血海,早已分辨不出兄长的骨骸,他只能小心翼翼将兄长的头颅取下,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无法分辨姿容样貌的人,连滚带爬的匍匐到他脚下。
只见“他”哑着嗓子,颤巍巍的打开手,手里竟然是半截尾指。
原来这个人竟是兄长的妻子,她竟然还活着,却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群强盗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特意留了她一命百般折磨,甚至还将兄长的尾指扯下来强迫她吃下去,以此取乐。
她无法挣扎,这半截尾指便是剩下的那半截。
后来祸乱平定以后,弟弟当上了家主,却收到消息说兄长的妻子自杀未遂,被救了下来,大夫来看时却诊出了已有了的身孕。
他立马放下所有事,亲身前往,只为确定心中所想。
一路上他都极为忐忑与不安,疯狂祈求。
直到当他亲口从女子口中得出答案时,心中大石骤然落地。
他匍匐在她床边,崩溃大哭。
后来听说那个女子还是没有救过来,而他却娶了她族中的另一个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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