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无边无际的剧痛。仿佛左臂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又被无数钢针穿刺。
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浮沉。耳边是军医钱老头焦躁的咆哮:“箭簇带倒钩,伤得太深。筋脉……骨头……废了!这只手……以后别说干活,弹琴都弹不了。”
“……能保住命已是万幸。”陈清述压抑着痛楚的声音。
“谁干的?是谁伤了她!”赵承墨的嗓门太大,硬生生把我给震醒。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药味。
左臂被厚厚的绷带包裹,固定在胸前,麻木中传来阵阵钻心的痛。
赵承墨跪在榻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污和尘土,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狂暴的戾气。
他死死盯着我苍白如纸的脸,仿佛要将伤我之人碎尸万段。
我看着他的样子稍加思量,便想到太子如今可能还留有性命。
那可不行。
太子,必须死。
他知晓我是皇后的眼线,又拿着特制的铜钱,如果留着活口,他一定会把我供出来。
我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是太子……他……以为我…跑不掉…就跟身侧亲卫……以狩猎为由……想弯弓射杀我…”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将太子的杀意描绘的是那么荒谬可笑。
“太——子——!”赵承墨猛地站起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拦住他!”赵绍之威严而隐含怒意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
他大步走进来,脸色铁青,陈清述和几个亲卫死死抱住暴怒的赵承墨。
“放开我!爹!我要去宰了那个畜生!”赵承墨奋力挣扎,额上青筋暴起。
“糊涂!”赵绍之怒斥,“活捉太子,价值连城。是逼昏君退位、招降京兵的最大筹码!杀了他,除了泄愤,有何益处?只会激怒朝廷,让贤阳王的大军更快压境!”
“他草菅人命,视平头百姓为山中牲畜,他伤了棠梨…他该死!”赵承墨双目赤红,理智已被怒火彻底焚毁。
他看到我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看到那染血的绷带,胸中的暴戾如同火山般喷发。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猛地掀开,一个浑身浴血的校尉冲进来:“大帅!少将军!陈副将! 太子……太子被我们堵在断崖边了!他……他身边只剩几个亲卫!”
这消息如同火上浇油。
赵承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猛地挣开束缚,如同一道复仇的黑色闪电,冲出了营帐。
“承墨!”赵绍之和陈清述脸色剧变,急忙追出。
我强撑着剧痛,在云彩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哑声道:“快……扶我去……拦住他……”
云彩含着泪,用力搀扶着我,踉跄着跟了出去。
断崖边,火光通明。太子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华丽的铠甲破损不堪,脸上沾满血污,早已没了之前的骄矜,只剩下惊惶和绝望。
他身边只剩下两三个伤痕累累的亲卫,被起义军团团围住。
赵承墨提着滴血的长刀,一步步逼近,眼神如同万载寒冰,死死锁定太子,杀意凝成实质:“狗太子!纳命来——”
太子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喊道:“孤乃当朝太子!活捉孤,你等尚可谈条件!若敢伤孤,朝廷大军必将尔等碾为齑粉!贤阳王……”
“去地府谈条件吧。”赵承墨爆喝一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身形暴起。
刀光如匹练,带着积郁已久的狂暴怒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抹过太子的脖颈!
“呃……”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身体晃了晃,像一截朽木般栽倒在地,抽搐几下,再无生息。
“承墨!”赵绍之目眦欲裂,冲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赵承墨脸上,“逆子!你……你坏了大事!”
赵承墨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浮现清晰的掌印。
他抬起头,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却依旧燃烧着怒火和一丝执拗的疯狂,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震怒的目光。
场面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的呜咽。
我挣脱云彩的搀扶,忍着左臂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阵阵眩晕,一步步走到赵绍之面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大帅……”我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暴怒的赵绍之,“太子……死了,未必……是坏事。”
赵绍之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钢针般刺向我:“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冷静的、洞悉一切的神情:“敢问大帅……太子亲征,贤阳王勤王,这旨意……是谁下的?”
“自然是皇帝。”赵绍之皱眉。
我点头,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昏君为何此时派太子亲征?是为其立威,固国本。又为何急调贤阳王?是因京兵久疏战阵,不堪大用,需借北疆悍勇之力,此乃帝王平衡之术。”
“然,太子一死,死于乱军之中……这‘乱军’,可以是起义军,也可以是……‘勤王不力’、甚至‘心怀叵测’的……贤阳王!”我的目光扫过地上太子的尸体,又缓缓抬起,看向赵绍之,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周遭响起不约而同的吸气声,连暴怒中的赵承墨都愣住了,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贤阳王手握重兵,雄踞北疆,本就令朝廷忌惮。此次勤王,若太子在其‘保护’下身亡……”我刻意停顿,让那可怕的联想在每个人心中滋生,“陛下会如何想?皇后……痛失爱子,又会如何想?”
赵绍之眼中的震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取代,想要将我穿透般的不肯挪眼。
我继续道,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线:“我们只需……稍加布置。将太子身上致命伤口的痕迹,稍作改变,模仿北疆军惯用的弯刀劈砍。再……‘不小心’让太子身上掉出几封‘贤阳王’暗中通敌、许诺战后瓜分疆土的‘密信’?”
“证据……半真半假,最是致命。疑心……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皇后……”我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神幽深,“她痛失独子,恨意滔天。若让她‘知道’,是皇帝忌惮太子母族势大,暗中授意贤阳王除掉太子……是为给其他皇子铺路……您说,她会如何?”
死一般的寂静。
赵绍之死死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震惊、审视、忌惮、最终化为一种棋逢对手般的灼热。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继续说。”
“贤阳王被疑,甚至被皇后视为杀子仇敌,必不甘坐以待毙。朝廷内讧,自顾不暇,北疆军心不稳,甚至可能倒戈!而我军,则可趁此人心浮动、朝廷内乱之际,挟大胜之威,直逼京城!此乃……天赐良机。”
我微微喘息,左臂的剧痛几乎让我站立不稳,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鬼,声音也虚弱下去:“太子之死……非少将军之过,实乃……撬动皇朝根基之……第一块砖。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消息,布置现场……让这‘真相’,顺着我们想要的方向……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赵绍之沉默了。他背着手,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断崖边来回踱步,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赵绍之摩挲着腰间刀柄,目光扫过太子腰间的锦带和点缀的明珠,又冷冷转向我。
“此计若败,你便是叛军细作。”
“清理战场,按棠梨姑娘所言布置。所有细节,务必滴水不漏,让前线的将士们讲给沿途的难民,近来常见佩弯刀、口音有异的大兵们。”他目光如电,扫过陈清述和几位心腹将领,“此事,绝密!泄密者,斩!”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士兵们开始沉默而高效地行动。
赵绍之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赞赏,有探究,更有一种对“利刃”的深深忌惮,最终化为一丝复杂的叹息:“棠梨……此计若成,你当居首功。只是这伤……”
他的目光含着担忧,落在我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上。
先施压、后关怀,这样的“训狗”手段,我见得多了。
我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些许小伤……换得大帅破局良机……值了。”
说完,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仿佛听到赵承墨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云彩压抑的哭声。
左臂那彻底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最后一丝知觉。
琴……再也弹不了了。
红烛楼里云觅教我的那首江南小调,终究成了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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