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伏卧的巨兽,山脊线上,几点零星的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明灭不定,像蛰伏的兽瞳——那是京兵提前抢占制高点的营火。
风从山坳深处卷来,带着铁锈般的湿冷和隐约的焦糊味。决战的气息,已浓得化不开。
我站在营地边缘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道铜钱边缘的划痕仿佛烙进了皮肉。
皇后的脸在脑海中浮现,冰冷,算计,带着施舍般的许诺:“……当条忠心的狗,才不会吝啬给你肉骨头……”
呵。
从凤仪宫到红烛楼,再到这片烽火连天的营地,我早已明白,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上位者的“恩典”。
放手一搏的时候到了。
赌皇后已将我这枚“特制”的铜钱,告知了她的心腹;赌这枚小小的铜钱,能撬动卧龙山的死局。
前几日陈清述忧心忡忡的密报犹在耳边:京城粮仓渐空,成德帝终于坐不住了。他向北疆的贤阳王发出了勤王令,更派出了皇后所出的太子,亲征卧龙山。
皇帝想用这场“毫无输面”的镇压,为太子铺就登基的威名,也为皇后巩固后位。太子……皇后的命根子。
机会,就在这骄狂的太子身上。
我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帐内灯火通明,赵绍之、陈清述、赵承墨以及几位核心将领正围在粗糙的沙盘前,气氛凝重如铁。
沙盘上,代表京兵的红旗密密麻麻插在卧龙山顶峰和几处险要隘口,居高临下,形势对我方极为不利;强攻,必是尸山血海。
“大帅。”我掀帘而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帐内紧绷的沉默撕开一道口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赵承墨的视线尤其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我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半山腰一处不起眼、林木异常茂密的坳口:“此地,名‘鬼见愁’。坡陡林密,上方视野被山崖遮挡,下方山路至此形成瓶颈,只容数骑并行。京兵骄狂,太子急于立功,必轻装简从,前锋精锐必走此捷径,以求最快抵达预设战场。”
我的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条清晰的路线,最终停在“鬼见愁”。
“在此设伏?”陈清述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但如何确保太子前锋必走此路?又如何瞒过山顶瞭望?”
“诱饵。”我吐出两个字,目光平静地迎上赵绍之锐利如鹰的审视,“一个足够让他们轻敌冒进、忽略危险的诱饵。”
赵绍之盯着我,眼神深不见底:“说下去。”
“太子初临战阵,立功心切。若见我军‘斥候’孤身窥营,慌乱逃窜,直入此坳……以太子之心性,必亲率轻骑追之,欲亲手擒获,以彰其勇。”我顿了顿,声音更沉,“此‘斥候’,需是女子,着白衣,于星月之夜显眼异常。”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诱饵”意味着什么——九死一生。
赵承墨猛地踏前一步,脸色煞白,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惊怒:“不行,太危险!我去当这个诱饵!”
“胡闹!”赵绍之厉声呵斥,“你是少将军,岂能以身犯险。”
“我去。”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营中女子,唯我熟悉山路,身手尚可。”
赵绍之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良久,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终,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夜浓如墨。
我裹着一身粗糙的素白麻布裙,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潜近京兵设在半山腰的前哨营地,火光摇曳,映出巡逻士兵晃动的身影和刀枪的寒光。
深吸一口气,我故意踢动一块碎石。
“谁?!”一声厉喝划破寂静。
我猛地从藏身处窜出,白裙在黑暗中瞬间成为最显眼的靶子。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鬼见愁”坳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去。
“有人在那,快去追!”身后顿时炸开锅,呼喝声、兵刃出鞘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耳畔飞过,钉入旁边的树干。
我拼尽全力奔跑,山风灌满口鼻,肺叶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左臂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一支羽箭狠狠扎穿皮肉,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
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左袖,剧痛撕扯着神经,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停!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带来一丝清醒,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继续向前狂奔。
赌太子狂妄……赌追兵箭术不精……赌这废臂能撑到坳口……
在冲进“鬼见愁”坳口前那片相对开阔的矮树丛时,我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被树根绊倒,身体向前扑去。
就在扑倒的瞬间,借着身体的遮挡,右手极其隐蔽又精准地将那枚冰冷的铜钱,丢在了最显眼的一簇枯草旁。
追兵的火把光芒已近在咫尺,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兴奋的呼喝:“抓住她!别让跑了!”
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黑黢黢的坳口,身影瞬间被浓密的林木吞噬。
“停!”一个略显骄矜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华丽金甲、面容尚显稚嫩却故作威严的青年勒住马缰,正是太子。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枚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光的铜钱,一名亲卫立刻捡起奉上。
太子接过铜钱,指腹摩挲到那道特殊的划痕,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贪婪的光芒:“是母后的暗线,她在指引我们!天助我也!”他兴奋地一挥马鞭,“随本宫追,若能夜袭叛军营,首功一件!”
立功心切的太子,根本未曾细想这“指引”来得如此轻易,更未察觉这坳口死寂得过分。
他带着一队最精锐的轻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鬼见愁”。
“放!”一声冰冷如铁的暴喝,如同惊雷,在坳口两侧的山崖上炸响。
刹那间,滚木礌石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从两侧密林中激射而出,狭窄的坳口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骨骼碎裂声、箭矢入肉的闷响,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我蜷缩在一块巨石后的阴影里,死死按住左臂不断涌血的伤口,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血混合着淌下。
剧痛和失血让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里只剩下憧憧黑影的厮杀和飞溅的血花。耳朵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太子惊怒交加、濒临崩溃的嘶吼:“有埋伏!撤!快撤——!”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平息。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踉跄着循着事先约定的、布满荆棘的隐秘小道,朝着起义军大营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眼前金星乱冒,天地都在旋转。
终于,看到营寨模糊的轮廓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身体一软,重重向前栽倒。
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向我冲来,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吼:“棠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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