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药庄所在的幽谷浸染得一片沉寂。
白日的药香、偶尔的交谈、雪衣的清唳,都仿佛被这厚重的黑暗吸收殆尽,只余下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远方不知名虫豸的微弱鸣叫。
唐月躺在竹榻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那轮异世的明月。
月光清冷,与她记忆中的大唐月夜,一般无二。可她知道,这里不是大唐。这里没有狼烟烽火,没有同袍枕戈待旦的呼吸声,没有长安城彻夜不熄的灯火,也没有……蜀中唐家堡那终年弥漫的、淡淡的硫磺与机关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身体的伤势在白鹤淮精妙的调理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内息虽远未恢复至巅峰,却也能在经脉中顺畅流转,支撑她完成日常活动,甚至重新开始一些基础的唐门心法与身法的修炼。
可身体的好转,并未带来心境的安宁。相反,当外在的威胁似乎暂时远离,内里的空洞与纷乱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不舍。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张鲜活的面容。
是总爱跟在她身后,笨拙地练习“天女散花” 手法,却总把暗器撒得满地都是的小师妹阿阮。最后一次见她,她圆圆的脸上沾满了硝烟和血污,却还强撑着笑容,对她说:“大师姐,等我这次回去,一定能练成!” 她……回去了吗?
是总与她争强好胜,在机关术上却心服口服叫她一声“师姐”的唐无影。他们曾一起在唐家堡的密室中,熬夜调试新型的“九宫飞星” 匣,为一个小小的机括争论得面红耳赤。潼关失守前,他带着一队唐门死士,奉命炸毁狼牙军的粮草库,再无音讯。
是那个沉默寡言,却总在她练功到深夜时,默默为她留一盏灯、温一碗粥的炊事房唐婆婆。她总念叨:“月丫头,别太拼,身子骨要紧。” 战火燎原,唐家堡被迫迁徙,年迈的婆婆,可还安好?
还有天策府那个脾气火爆、却重情重义的校尉李峰,万花谷那个医术超群、总想拉她讨论药理的苏云薇,纯阳宫那个古板却剑术卓绝的道子……一张张面孔,一声声呼唤,或清晰,或模糊,在她眼前交织,最终都湮灭在那片血与火的炼狱之中。
他们……还活着多少?
一种尖锐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刺入心脏的疼痛,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那不是□□的伤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不舍。她与他们,或许已是阴阳两隔。她甚至没能与他们并肩战至最后一刻,没能亲眼看到这场浩劫的终局。
思念这种情绪,在她强大而坚韧的前半生中,几乎是一种奢侈。唐门是她的家,也是她的堡垒,她生于斯,长于斯,也将为守护它而战死,理所当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它彻底割裂。
她想念唐家堡机关密布的甬道,想念演武场上挥洒的汗水,想念后山那片开满了紫色毒花的禁地,甚至想念长老们严厉的训斥。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山水,陌生的势力,连天上的星辰排列,似乎都与记忆中的大唐夜空有着微妙的差异。她像一个被无形之手随意丢弃于此的孤魂,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唐门,如今怎样了?
安史之乱,结束了吗?
大唐……还在吗?
她有的是战争最惨烈、最绝望时刻的记忆。潼关已破,长安危在旦夕。后续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这种悬在半空、脚下皆是迷雾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她是不告而别的逃兵吗?尽管那并非她所愿。同门们是会以为她战死了,还是会……有其他猜测?唐门内部,在她“死后”,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那些她曾经压制住的、对唐门现行政策不满的暗流,是否会因此反弹?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隔壁竹屋的方向。那里,白鹤淮应当已经安睡。
这个救了她性命,给予她这片暂时安宁的女子。她纯净,医术通神,心思剔透,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究竟…………
她的到来是否是偶然,那又意味着什么?她在这里,又将被卷入怎样的漩涡?
月光移动,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缓缓坐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带着山谷的凉意吹拂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万千思绪。
她伸出手,指尖在内力催动下,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旋,搅动着月光下的尘埃。这是唐门内功【空冥诀】的基础运用,此刻做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隔世之感。
过往如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未来如迷雾,遮蔽着她的前路。
她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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