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通过季云涯的意识传了过来，季云涯一愣，甚至忘了欢呼发现任务的狂喜。
石岳问：“你的任务是不是有进展了？我看你的面板有点不一样了。”
季云涯答：“是的，刚发现。”
石岳比季云涯还高兴，他撞来一个击掌的讯号，语气激昂地问：“和阻止我有关吗？要不要见面详细说？”
“地点。”季云涯答。
“我‘死’的那个山洞。”
季云涯到的时候石岳还没到，他站在山洞口等着来人，看到石岳的时候，他正打算说点什么温情的话叙旧，还没等他开口，石岳抢先说：“怎么样，这里够有纪念意义吧？”
季云涯没忍住，嗯了一声，吐槽道：“是够晦气。”
石岳用力拍了一下季云涯的肩膀以示不满：“走，带你打猎庆祝一下，边走边说。”
在这个时期，工具还很不发达，集体狩猎的情况多于单人狩猎，陷阱、将野兽赶到悬崖摔死等是常采用的方式。
石岳这一次带季云涯体验的是挖陷阱，原始的工具并不好用，尤其是遇到硬土时更是如此，但石岳已经适应了这种不趁手的工具，边挖还能边同季云涯聊天：“喂，你的任务是什么？”
季云涯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回答：“具体要等我开始做了才知道，大方向是记录。你呢？上一个身份怎么会……”
石岳爽朗一笑：“你还记得上一次救我的时候吗？”
“记得。”
季云涯那一次去得有些晚，甚至可以说再晚一些就能给石岳收尸的程度，因此许多伤虽然表面上看是治好了，实际上给石岳的脏器带去了不可逆的损伤。
季云涯走得匆忙，石岳拖着满是内伤的身躯形单影只地继续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人类聚居的意义就是提高生存能力，原始人的生活本就朝不保夕，独立生存更是如此。
石岳在狩猎的过程中再次受伤，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回忆至此，石岳也只是满不在乎地答：“上次的伤没好全，又被野猪暗算了，原始人的身体就是没用。”
季云涯问：“那之后呢，从你上一个身份结束后，我就再也没办法通过共生契约感知到你了，直到刚刚连接才恢复。”
季云涯没有直说“死亡”，但石岳并不避讳这个，他答：“因为上次作战濒死了，而且间接地导致了我的死亡，系统给了我一个惩戒。”
惩戒的内容是，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融入新身份，如果死亡，则惩戒继续。从石岳被传送至这个身份开始，他的记忆就是空白的，他不记得在现代的一切、不记得季云涯、不记得他这个身份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也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对象，只能在陌生的时空里踽踽独行。
季云涯不难想象，不知来路、孤立无援的时光有多痛苦，他看向石岳，眼神有些悲悯。
石岳不满地说：“喂，你是神仙当上瘾了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季云涯收回目光，他们想了解的信息都已经询问完毕，也就没有再多聊什么。
石岳知道自己的任务不会被打扰，愉快地哼起了歌，手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个小型的陷阱很快就挖好了。
挖好陷阱，在坑底埋设数量不等的竹木尖刺，用来刺伤陷落下来的动物，而后在坑口铺设带有隐蔽性的植物，这样一个陷阱就算布好了。
砍伐竹子的时候，石岳看着季云涯生疏的动作和狼狈的姿态，忍不住问：“你在现代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吗？”季云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档案管理员，没怎么干过这些。”
刚回答完，季云涯突然愣住，老子曾担任的守藏史，掌管的正是国家图籍，不正与他现代的工作不谋而合么？倘若他能早些想到这个，或许就不需要耗费那么多时间来探索任务了。
“我是汽修工，没读多少书，干不了细活。”又一棵竹子被石岳利落地斩下，他并不知道季云涯内心情绪如何翻涌，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弯腰收拾方才的战利品，“行了，这些就差不多了。”
捕猎的过程很顺利，人在不断进化，动物也一样，远古时代的动物远没有现代社会那么狡黠和灵敏，因此更容易被捕获。
这一次抓到的是几只山鸡，石岳利落地处理好，架起火堆开始炙烤。
作为现代人，想制出粗盐并不是难事，石岳抓了一把洒在烧鸡上，说：“我怕打破任务进度，自己偷偷用，我的族人都不知道。”
他扯下鸡最肥嫩的部位递给季云涯：“吃。”
烧鸡焦香扑鼻，是难得的美味，这是季云涯来到上古时代的第一餐。他仗着自己是神明，不需要吃饭，也就放任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满足口腹之欲带来的满足感是任何事物都替代不了的，季云涯餍足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享受着远古时期清新的空气，在这里能有这么一刻，任务好像也没那么糟心了。
“喂，都请你吃鸡了，之后合作吧。”
季云涯睁开眼：“我们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了？”
石岳撇过脸：“你说是就是吧。”
*
全新的“任务”开始了。
季云涯彻底沉静下来，他迅速地融入了观察者的身份。
他依旧会出现在各个部落，出现在那些即将爆发冲突或刚刚结束征伐的地方，出现在祭祀的篝火旁，出现在老人讲述传说的树荫下。但他不再发言，不再劝说，不再试图改变什么。他只是看，只是听，捕捉着最细微的表情、最真实的伤口；聆听着胜利者的吹嘘、失败者的诅咒、智者的叹息、孩童的呓语以及最原始的欢呼与哀嚎。
他不再阻止石岳的“求败”之旅，相反，他成了石岳最沉默的影子，最忠实的记录者。
石岳每一次伤痕累累地从战场上“败退”下来，季云涯的身影便会悄然出现对方身后，递给对方处理伤口的草药，等对方喘息稍定，便摊开他特制的纸币，声音平静无波：“说。”
石岳往往会粗暴地抓过草药，胡乱按在伤口上，被疼得龇牙咧嘴后才开始断断续续、骂骂咧咧地讲述。
季云涯想送去关心，却总会被石岳打断——
“死不了！先做任务！”
石岳的叙述粗粝、直接，充满了汗味、血味和泥土的气息。
季云涯便拾起纸笔默默地记，记录石岳视角下，战争最**的肌理。
他不仅记录石岳的话，更记录对方每一次因疼痛而抽搐的肌肉，每一次因屈辱而咬紧的牙关，每一次在描述战友倒下时，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被强行压抑的悲怆。他能感觉到石岳那狂暴表象下，如同困兽般的挣扎和疲惫。复杂的心绪通过契约，如寸寸向上的爬山虎漫墙一般缠绕着他的心绪。
季云涯的足迹踏遍了九洲大地，他攀上人迹罕至的神山，拓印岩壁上古老先民留下的祭祀舞蹈壁画，记录下那些含义晦涩的祷词；他潜入幽深的水底，寻找被淹没部落的遗迹，抚摸那些已经湮灭的远古脉搏。他拜访那些被边缘化、即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小部落，倾听他们口口相传的、关于大洪水、关于巨兽、关于星辰坠落的神话雏形。
他亲眼见证了还没有掌握自主生火的边远部落是如何守护那一簇意外产生的火种，看见他们派了专门看管的人不断地往火堆中添加草木等燃料，那火焰在风雨飘摇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神圣。
他记录了有巢氏的居民如何在巨木之上搭建起简陋却足以抵御猛兽的巢居，那是人类智慧对自然的第一次胜利宣言。
……
石岳的身份也随着任务需要而不断变换。他做过被黄帝打得丢盔弃甲、狼狈投诚的炎帝部落悍将；做过在颛顼帝威严下桀骜不驯最终被流放边陲的罪酋；做过帝喾麾下屡战屡败却总能奇迹般生还的先锋……
每一次“死亡”，都是对石岳意志的一次残酷凌迟。他扮演着失败者，承受着唾骂和鄙夷，看着自己统领的部众因他的“无能”而流离失所甚至被杀。
那份深藏的屈辱和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石岳的灵魂深处翻涌，也灼烧着通过契约感受到这一切的季云涯。
他的死亡时刻依旧不让季云涯参与，季云涯只能默默地为对方收殓安葬。不能在历史中留下太多痕迹，因此石岳每次“死亡”的安葬也很简单，没有墓碑，只有一方坟冢。
“小刀，你们让石岳这么穿来穿去，不会影响历史进程么？”
“亲爱的0527宿主，小刀竭诚为您服务。”系统“叮”的一声上线，“能影响历史进程的是一群人，而非一个人，能影响历史节点的又是少数人，我们不会让0311宿主穿进少数人里面的。况且我们的机制是，躯体的原灵魂消散时0311宿主才接手那具躯体，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灵魂在这个任务中受到伤害，请亲亲放心呢。”
言下之意，石岳所附身的身体是芸芸众生之一。
季云涯记住了每一位石岳附身那具躯体前原主的名字，将他们写下，并不作为史料，而是放在自己的贴身衣物上。
这是他对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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