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缓缓站起身,无视周围乘客投来的诧异的目光,攥着那张已经变成空白的信纸,一步一步,穿过晃动的车厢,走向那个濒临崩溃、眼神却死死锁住自己的男人。
每一步,都像是踏过了万年的光阴,走向那个早已在灵魂深处与自己共生共存的唯一坐标。
他在石岳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石岳依旧喘着粗气,眼神凶狠,但那凶狠之下,是**裸的无措、被撕裂的剧痛,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对眼前这个坐标的渴求。
季云涯没有说“你还好吗”之类的废话。他只是沉默地将那张空白的、触手温润的信纸,递到了石岳面前。
石岳也张开紧握的拳,掌心赫然躺着一张一模一样的纸。
上面的字迹虽然都已消失,但在那之上残留的、属于无数个日夜书写、属于烽火硝烟、属于他们共同经历的万年洪荒的气息尚且留存,那是他们存在过最坚实的证明。
石岳握拳,将那张纸再次包裹在手掌中,他伸出另一只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希望,死死攥住了季云涯的手腕。
力道之大,季云涯甚至听见了骨头发出了不耐烦的嘎吱声。但他没有挣脱,只任由对方抓着,仿佛疼痛是连接两个时空的桥梁。
“你说……要一起回家。”石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万年积累的疲惫、恐惧和对“归处”的疯狂渴望。
一种超越同情、超越了责任、甚至超越了万年共生契约的复杂情感,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季云涯心底喷发。那是理解、是共鸣、是同样被那万年时光刻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更是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无法割舍的归属感。
“好。”季云涯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抚平万古的坚定。他反手用力,同样紧紧地回握住了石岳布满老茧、仍在颤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无论是包容对方的粗糙,还是托住对方的不安,这双手都能做得很好,“我们回家。”
石岳眼中那狂暴的混乱和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脆弱。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恋恋不舍地松开抓着季云涯的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季云涯扶住了他,低声说:“能走吗?”
石岳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地铁恰好驶入站台,刺眼的站台灯光涌入车厢,广播响起清晰的报站声,人群开始骚动。
两人依偎着走出车厢,他们不知道今晚的归处是何方,但如同万年前一样,有对方在,哪里都能成为归处。
*
图书馆内,石岳借走了一本《汽车维修手册》,他看着季云涯熟练地刷磁条,笑着说:“谢了。”
送走石岳,季云涯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发愣,这几个月里,石岳为了多见他,每次都绕过大半个城市来他所在的图书馆借书。
傻瓜,明明回家就能见到。季云涯想。
但他又忍不住心疼,如果不是那些糟糕的经历,对方也无需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寻找安全感,无需用暴躁掩饰不安。
在这个世界里,对方亦是孑然一身——父母早早地亡故,对方在还不到半墙高的年纪就揣着父母留下的零钱,前去大城市讨生活,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是常态。
“云涯,准备下班啦!”季云涯的同事王姐换上了高跟鞋,朝季云涯挥挥手。
“好嘞王姐,约会愉快。我收拾收拾也往回走了。”
季云涯收拾完工位,去更衣间换下制服后正准备从储物柜里拿出背包回家,后腰却突然被人揽住了。
“谁?”
没等季云涯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蒙上了季云涯的眼睛。
“这里是监控死角。”石岳压低声音,就怕只言片语被监控记录了去。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落在了季云涯的唇畔。
“我在家已经做好饭了,想先吃一口,就来找你了。”
石岳松开了对季云涯的钳制,季云涯还仰着头,保持着接吻的姿势,他的面前是他也没有权限开启的绝密档案架,虽是透明的,封面却只记录了档案的编号,里面的内容难以被窥探。他看见,书架的最上方有一份档案,上面的编号写着“档案:AH-001”。
他的心脏狂跳,仿佛偷情被那个对他不算太厚道的系统窥见。
石岳“偷袭”成功,心满意足地带着季云涯回家。
家中煮熟的饭菜放在桌上的保温盘上,仍旧散发着热气,季云涯洗手张罗着餐具,顺便招呼石岳吃饭。
石岳抬眼看向正在忙碌的季云涯,昏黄的灯光下,对方端着热汤的侧脸清俊依旧,却不再有作为神仙的疏离感,眉眼间反而沉淀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宁静,也融入了人间烟火气的柔和。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安心与酸楚的情绪在石岳胸腔里蔓延。他放下碗忽然开口:“喂。”
季云涯抬眸看他。
“那万年……”石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真他妈的像场噩梦。”
季云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仿佛能洞穿他所有未尽的言语。
“幸好……”石岳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别扭,目光却牢牢锁在季云涯脸上,“噩梦结束的时候,你在。”
这是石岳式的、最直白也最沉重的告白。它包含了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庆幸、依赖和……归属。
季云涯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石岳那只放在膝盖上、指节粗大、似乎还残留着机油痕迹的手背上,好像在说“我一直在”。
石岳反手,将季云涯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粗糙、温热的手掌中。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操蛋的世界。不过……还行,有家了。”
窗外,都市的霓虹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那光河之下,埋葬着一个被永久封存的、名为“真实”的上古世界。而窗内的二人,是这段历史唯二的掘墓人,也是唯二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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