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只小鸟的银辉,林茉模糊地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脸,那一刹那,她甚至有些错愕。
因为那张属于十岁孩童的面庞上,漆黑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满是痛苦、犹豫、难过这样的情绪,纠缠着不舍,最终凝固成近乎破碎的眼神。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和转变,让林茉心头莫名一软,甚至自己也被感染得有点难过。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
男孩忽然低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传递出荒原般的释然和绝望。就像那种别扭小孩,他其实很怕搞砸事情,但由于太害怕,反而会主动去选择那个最坏的结果——这样就不用一直担心了。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稀薄的光,带着那种主动搞砸的平静:“听你的,姐姐。”
话音落下,他紧握的手指倏然松开。
禁锢消失,月光雀愣住,小小的身体凝滞了一瞬。随即,它翅膀轻拍,月辉般的羽毛划破黑暗,发出“扑棱棱”的轻响。它没有立刻逃离,而是先绕着男孩快速飞了两圈,然后,它才轻盈地转向林茉,小小的脑袋歪了歪,银辉眼眸纯净无暇。
小鸟重获自由,眼前男孩流露出的脆弱也让林茉的警惕消减。或许真的误会了?看起来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是一个迷路、需要帮助的奇怪孩子?她迟疑着,试探开口:“你、你需要帮助吗?”
声音在寂静木楼里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帮助。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江砚心底,激起一丝不可查的涟漪,随即沉没。他感到荒谬的陌生,因为这个词似乎从未出现在过他的世界里。他是掌控者,是布局者,是挣扎者,唯独不是被“帮助”的对象。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翻涌的情绪,只余下孩童嗓音的清冷平静:“不用了,姐姐。”
他依旧固执地叫着自己“姐姐”。
林茉环顾四周,认为这里应该不再有事,意欲离开。转身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男孩,心中那点莫名的难过又悄然泛起,但很快又被压下。
一定是这地方气氛太过压抑导致。
她不再犹豫,朝着门外那片喧闹的光明走去。
散发着月辉的小雀在她身后盘旋了两圈,发出短促而清越的“啾啾”鸣叫,好像很高兴。然而,它最终并未跟随林茉离开,而是翅膀一敛,轻盈地落在了江砚肩头。
刚踏出木楼的门槛,刺眼的阳光和鼎沸的人声便扑面而来。
阿朵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欢快和故作嗔怪的玩笑语气:“晓晗!我刚刚找了你半天!躲哪里去了?长桌饭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去好位置都要被抢光啦!走走走,赶紧收拾一下!” 阿朵跑过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快步离开。
“走走走。” 林茉应着,被阿朵大力裹挟着往前。
就在即将离开广场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莲花木楼,一丝疑惑掠过心头:自己刚才一个人跑进去做什么?这念头像水面的浮沫,很快就被节日的喧嚣冲散。
---
门内。
江砚站在原地,眼神变了又变。它偏头困惑地看了看安然立于自己肩头的小鸟,难以置信,它居然选择留下?留在他这个刚刚还想扼杀它的“怪物”身边?
更让他意外的,是阿朵那清晰传入耳中的呼唤——“晓晗”。
原来不仅仅是让自己消失,还把林茉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是——晓晗??
这个名字瞬间打开了一段记忆。这是千丝绣坊那个被卷入系统、最终凋零的苏绣女孩,和她有什么关系?但这个问题倒是不紧迫,因为林茉不会有太大危险,他就是她最底层的保护程序。
黑暗中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幽幽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高高在上:“我看到了,你选的是这张。”
“无聊。”
江砚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撇了一下,一丝不耐和厌烦掠过眼底。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他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何必再玩这些抽牌占卜的花样?他挺直了背脊,小小的身躯在黑暗中绷紧,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准备迎接任何即将降临的风暴。
就在这时,浓稠的黑暗被无形之手撕裂开一道缝隙。一只惨白的骷髅头,突兀地悬浮在江砚面前!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散发着代表死亡的寒意。骷髅头上罩着一个黑色斗篷帽兜,骷髅头下方,本该是脖颈的位置,缠绕着一圈圈荆棘,漆黑、狰狞、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它们刺入惨白骨骼,如同寄生,又仿佛禁锢。
骷髅头的后方,一片更加深邃的银灰色如同油漆一样的物质浮现,流动、融合、最后凝聚成一个充满不祥气息的英文单词:DEATH。
字母与骷髅,组成了死亡终局的绝对威压。
江砚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可那张孩童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凛冽和警惕。
然而,这惊悚的一幕仅仅维持了数秒。
木楼沉重的门再次被推开,光线涌入,伴随着脚步声和交谈声,几位身着节日盛装的苗家妇女鱼贯而入,她们神情庄重,手里捧着香烛和简单的祭品。
木楼内部恢复了它应有的模样:古朴的梁柱,肃穆的神龛牌位,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后的淡淡气息。
......
死亡退到了更加难以觉察的地方去。
......
江砚注意到一位大约四五十岁的妇女,她身着苗绣盛装,正双手合十,对着牌位低声絮语,内容琐碎而日常:感谢祖先保佑风调雨顺,念叨着家里刚添的小孙子多么可爱,担忧着在外打工的儿子身体可好,祈求来年家宅平安……
莫名地,江砚脑中瞬间闪过两个模糊的身影——他自己的父母。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他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说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被一个系统搞得焦头烂额么?这种话没有人爱听。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妇女,然后便迈开步子,不再留恋,沉默地走出了莲花木楼。月光雀紧随其后,扑棱着翅膀,像一个小小的、不离不弃的光点。
站在喧嚣的节日广场上,江砚看了一眼肩头的小雀,这种感觉荒谬而陌生——仿佛他站在悬崖边,向万丈深渊迈了一步,结果却并未掉落下去,自然也没有粉身碎骨。
也就没有了彻底的解脱。
现在该做什么?
他环顾四周。鼓乐喧天,彩衣翩跹,欢声笑语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可再热烈的氛围,也与他无关。
该做什么呢?
想恢复与林茉的连接。这是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但——
然后呢?第二个念头紧随其后。
紧接着,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令人厌恶到作呕的循环:完成任务之后是下一个任务。
自己好像被卡在一个地方、或者说被困在茫茫海面上的一座漂浮岛屿上,使出多少力气前进,就会得到多少与之相反甚至更多的阻力。一场与无形巨手进行的、无意义的推掌游戏。
原本满满的愤怒和斗志,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悄然泄尽。取而代之的是源自深处的厌倦。江砚漫无目的地移动着脚步,小小的黑色身影在五彩斑斓的节日人群中穿梭,如同一道移动的阴影。
不知不觉,他踱步到了银匠的院子。即使在这样盛大的节日,那位沉默的老匠人也只是匆匆祭拜了祖先,便回到此处继续摆弄他的银器。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锃亮的锤子,正对着手下一枚银片耐心地敲打,一下一下,好像也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
江砚站在院子安静地看着,这次银匠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于是他看了很久,影子在墙上由短变长。
走出银匠小院,他继续在寨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原本他还坚信来什么就能解决什么,但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时刻,他突然滑向了危险的虚空。
永远没有终结,永远——永远也得不到肯定,一个好像终点线那样的肯定,不用一直跑啊跑,想走或是想坐下来休息都可以。
他一边观察到了自己的消极变化,觉得这是系统的影响,一边又无法抗拒这种影响。
没过多久,隔着攒动的人头,他再次看到了林茉——或者说,顶着“晓晗”身份的林茉。她正坐在长长的、铺满各色佳肴的木桌前,和阿朵还有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她笑着,品尝着美食,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眼睛弯弯,银冠上的蝴蝶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就这样看着吧。
---
夜色如墨,跳花节终于落下帷幕,意犹未尽之下,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米酒的甜香和火塘的烟火气。
林茉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吊脚楼。她早早洗漱完毕,换上了舒适睡衣,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如同舒展的水草。她把自己陷进窗边那张藤编椅里,椅子上铺着软垫,这是最舒服的姿势,她随手打开电视机,随意调台,声音填充了寂静。
江砚无声地坐在对面,目光笼罩着林茉,然而,看着看着,那目光中的温度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看来关于他的事情已经完全从女主的脑海中被抹去,好像再美好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只要记忆稍稍产生一些偏差、变化,那么感情就会随之变化。
他用手轻轻抚摸女主脸颊,眼神逐渐又变得柔软,带着近乎悲悯的温柔:还好,是你忘记我,不是反过来。
---
然而藤椅上的林茉,远没有她表现出的那样闲适慵懒。电视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的眼神却在放空,焦点并未落在那些跳跃的画面上。
其实她心里很乱,不知该如何形容。
明明白天很开心,和阿朵一起在人群中疯跑,看舞蹈,大家一起唱歌,玩水,美味又热闹的长桌宴......
可不知为何,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低落感,像水底的暗礁,始终顽固地潜伏在深处。即使在开怀大笑的时刻,在米酒带来的微醺的兴奋里,那细微却清晰的难过,如同水底的暗流,总会不合时宜地涌动上来,稀释掉她原本纯粹的欢愉。
为什么难过?这是最最最想不通的。
根本没有理由嘛!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熟悉土地,亲邻和谐,刚刚还度过了盛大节日,天空晴朗,阳光灿烂,一切都很美好啊。
林茉思索着,无意识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小巧的耳垂,那里戴着一枚温润的核雕耳钉,触感微凉而熟悉。
她仔细感受着心底的情绪,就好像——像是、遗忘了什么极其重要、极其珍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
无人回答。
但是想也无济于事,而且,她今天确实玩得太疯,是真的累,还是早早睡吧,或许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她关掉电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与清醒世界断线的最后零点零一秒——
一个短促的声音骤然出现:
“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了?
睡意如同天幕,完全漫过了这一点点幽微的意识,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收尾真是消耗脑细胞啊[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千山叩铃(苗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