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砚站在原地,忽然感觉到肩头一轻,林茉拿开了搭在他肩头的双手,他下意识转过头,只见林茉低着头,困惑地凝视着自己空悬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姐姐?”少年江砚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试探性地响起。
然而,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林茉毫无反应,置若罔闻,她没有低头,而是目光扫过周围盛装的人群,最后落在旁边苗族姑娘阿朵笑容洋溢的脸上,似乎被那笑容感染,也弯出一个好看温柔的笑容。
不对。
少年江砚伸出手,握住了林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触及微凉的皮肤,可林茉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触碰的只是一尊以假乱真的蜡像。江砚有些着急,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几乎是捏了一下林茉的指节。
依然没有回应。
林茉不再关注自己莫名其妙抬起的手,目光追随着开始表演的歌舞队伍,笑得轻松,和阿朵一样随着音乐节奏慵懒摇摆,好像玩得很沉浸、很开心的样子。
“姐姐!”江砚提高了音量,带着紧绷,其实在喊出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不会得到回应。
果然。
林茉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少年江砚将目光转向阿朵,小姑娘正兴奋地指着场中的舞者,热情洋溢地对林茉说着什么。他徒劳地尝试喊了一声:“阿朵?”
阿朵双唇开合,但却不是对他。
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林茉和村民都完全接收不到属于自己的任何信息。
不。
冰冷的事实如同山上冷泉兜头而下,寒意瞬间将江砚整个人冰冻其中。不是林茉被控制了,而是他自己被屏蔽了,被这个世界,被所有人,尤其是被她,热闹喧嚣中,他毫无预兆地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
彻底看清事实后,人反而会镇定下来。
在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眸深处,翻涌起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更为幽暗的东西。少年江砚朝木楼方向看去,门内的漆黑仿佛在对他发出邀请、或是挑衅。他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从未流露出过的阴鸷,被冒犯领地、被夺走珍宝的病态。
再抬眼时,那里面只剩下冰冷,甚至近乎于无机物质。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再试图呼唤林茉,而是轻轻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带着极度虔诚的占有欲。孩童的身高让他只能将脸颊贴在林茉臂侧,隔着节日盛装繁复的银饰和布料。
她穿这一身真的很好看。
江砚安静地抱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在林茉那只被他握过却毫无知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小心的吻。
“姐姐等我。”少年江砚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松开手,他不再看任何人,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与年龄、与此刻处境全然不符的、如同世界主宰般睥睨而阴冷的气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莲花木楼,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林茉莫名感到一阵暖意流过心尖,转瞬即逝,美好得难以言说,就好像,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世界上最最纯粹的爱意,最最高级的珍重。她喜悦又疑惑,随后她轻轻甩头,把这惊鸿一现般的感受归结为节日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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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光影、色彩,瞬间被隔绝。
仿佛阳光被什么东西稀释过一样,神像、牌位、未被点燃的红烛、贡品、装饰...全部成为了黑暗中的影影绰绰。
江砚想到了漆佛殿,很明显这又是系统的把戏。他很快适应了黑暗,感觉到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请抽牌。”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来自暗黑的四面八方,像是吞噬了千万个声音糅合后的残响,又像是深渊本身的低语。
少年江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孩童面容上不应有的讥诮和残酷。他没有动,只是用那清冽却毫无温度的童音,慢条斯理,字字清晰地回应,像冰珠砸落玉盘:
“我要是不呢?”
他顿了顿,似在品味黑暗,又像是等待回答。
黑暗静默无声。
少年江砚继续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威胁,以及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于愉悦的情感,“你知道的,我有办法让你彻底消失,就像掐灭一点不听话的火苗。”说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流转着荆棘纹的手腕。
黑暗继续无声,似乎它感受到了威胁,变得低眉顺眼起来,连冰冷和危险感似乎都消褪了一些。
少年江砚手腕一翻——趁现在没有人看得到他,正好可以处理一些事情。
一只小小的、散发着月光般清辉的雀鸟在被他握于掌心——月光雀。
其实月光雀还算是救过他,在皮影戏台下,它曾衔来皮影碎片协助他们对抗三味真火,可它也是自己最大的隐患,而且这只鸟居然早就和林茉见过面——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的物品栏中没有这只鸟,它是林茉的。
在海边渔村,他和系统里的另一个自己见了面,而这次见面很可能会被这只善于打探消息的小鸟发现,它目睹过什么?它是否感知到了自己与系统的融合?更重要的是它会不会——告诉姐姐?提防与戒备如同跗骨之蛆,一定要让这只鸟彻底消失才会安生。
好像每一次使用底层权限,系统就会进一步与自己融合,或许自己的朱雀纹身被荆棘缠绕,就是这种融合的外显。所以上次他才再一次使用权限,冒险解除了与林茉的共生契约,就是怕自己这融合会连累她,然而这样做,却又让自己与系统的融合迈过了危险边缘,变得更深了。
但,这是危机,也是解决方案。
他强行暂时中断系统运转,并安排了这次旅行,希望给林茉留下美好和放松——自从认识了自己,她的生活就没有安稳过。
但却还是被系统赶上了,不过此处封闭、纯净、人少,确实是它悄然渗透的完美温床。
少年江砚盯着被自己握于掌心的小鸟,眼神幽深,从本质上来讲,这只鸟并非真正的生命,只是一串代码而已,虽然它曾救过自己,虽然它在自己手上——泪眼汪汪的。
“哼——”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你打算放过它?它并非一只真正拥有生命的鸟,心软、动摇,会让你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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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直接撞入了林茉耳中,“救救我——”
声音带着惊恐和无助,林茉停下动作,变得警惕起来,她四下看了看,声音源头应该在莲花木楼的方向。
她迈开脚步,离开阿朵身边,朝木楼方向走去,没有迟疑。
耳边欢庆的乐声似乎淡了,一丝疑惑如同凝聚的乌云浮上心头:莲花木楼是供奉神明和祖先的圣洁之地,怎么可能传出求救声?
她刚想深究这其中的不合理,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太阳穴,像有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了进去。
疼痛消失时,疑惑也消失了,林茉再次迈开脚步,头上银饰随着脚步微微颤动。
一步,两步——
很快,她来到了木楼门前。抬起脚即将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等一下。
她莫名再次顿住,不对——但她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暂停了一样,凝滞,无法再多思考一点。
双脚终于踏在了木楼内部冰冷的地面上,里面怎么这么黑?蜡烛也没点。
这时,她混乱的思绪突然扯开一丝诡异的“清晰”,刚才的疑惑迅速成型: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外面那么吵,如果声音从木楼传来,那整个广场的人应该都听到才对!
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这位男孩长相精致得如同瓷娃娃,却穿着一身明显过大、风格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黑色衬衫和长裤,与今天的节日、甚至与这个苗寨都格格不入。
“姐姐?”男孩开口了,声音是清脆的童音。
不知怎么,林茉竟然觉得这声音中好像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姐姐?”林茉重复,眉头紧蹙,因为她可以确定,村子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孩子,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的是他立于黑暗中的姿态——那不是一个求救的孩子会展现出的样子,更像某种蛰伏在阴影里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窥视人间的眼睛,想到这,林茉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银冠上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反射着门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她的语气流露着警惕,“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面前的男孩好像大为震惊,随后,他猛地转过头,视线投向黑暗处,如同那里隐藏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似的。就在他转头的刹那,林茉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那不是害怕或委屈,也不是惊讶,而是——愤怒、仇恨和令人心悸的阴鸷。
这眼神,绝非孩童所有!
“啾——”
“啾啾——”
突然传来虚弱的鸟鸣。
林茉和男孩同时看向声音来源——掌中那只被劳劳禁锢的月光雀。
小鸟仿佛看到了唯一的生机似的,它小小的身体在男孩掌心费力挣扎着,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鸣叫:“啾——”
这声音——?
正是刚才的求救声!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林茉的警惕瞬间升到了顶点,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少年江砚紧握的右手,厉声道:“你干什么?放了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如同毒蛇一样悄无声息窜到少年江砚耳畔,耳语中带着令人作呕的恶意和精准的挑拨:“还犹豫什么?否则她马上就会知道,你,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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