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危心中难受,她止不住咳嗽两声,曲临秋将手在她背上轻叩。
陆平危忽然有些庆幸,眼见曲临秋对自己似乎并无厌恶,想来是她复生后没了许多与自己有关的记忆。
比起曲临秋不认识自己,让她再回忆起以前那些痛苦的事情恐怕更糟。
陆平危朝她摆摆手,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伸手推开了似乎闭了许久的院门。
她终于回来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小院,还是和曲临秋一同。
“谢谢你带我回家。”陆平危声音略有哽咽,听得曲临秋不是滋味。
曲临秋木然点点头,安抚地拉过她的手道:“既然回来了,便不去想以前的事情,听凝云说你病了,那你好好在这里养病吧。”
说着,她将陆平危牵到床边坐下,这才解释道:我许久不曾回霜花山,屋子里积了不少灰,你先坐着,我去收拾。”
刚要起身离开,她袖子却被陆平危扯住,曲临秋柔声道:“怎么了,是有不适吗?”
陆平危静静地注视她那双棕褐的眼眸,试图看穿些什么,对上曲临秋茫然无知的模样,她叹了口气。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此时仅仅是个被曲临秋出于善心捡回来的病秧子。
她抿了抿唇,曲临秋等着她开口,她却什么话都没说,仗着曲临秋拖着一条病腿,她猛地一拽,曲临秋脱了里,一下子将她扑倒,两人交叠着跌进柔软的床里。
“兔崽子,你干什么?”曲临秋眼疾手快,撑在床沿,这才不至于整个压倒在陆平危身上。
“我小时候,都是要你哄着才睡得着。”陆平危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眨眨眼睛,似乎在期待什么。
曲临秋颔首,慢慢靠近她的脸颊,那脸颊还结着血色的锈迹,她俯身凑到陆平危耳畔,在陆平危期待地抓住自己衣角时,她一把撑起自己,拂袖开口道:“爱睡不睡。”
陆平危愣了愣,曲临秋训她的样子,倒不像是失掉了记忆。
她想不通曲临秋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在曲临秋俯身去够自己的拐杖时,她轻声问道:“真的不记得我一点了吗?”
曲临秋蹲在她腿边,指甲死死抠上拐杖的棍子,她只留了个瘦削的背影,陆平危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当然还记得陆平危,这个被自己捡回、养大、治好的人;这个当初她在西海剑阁前跪了十天,都不愿意出来见自己的人;这个百年后死缠烂打还一身伤病,就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曲临秋神色暗了下去,那记忆太过复杂痛苦,只听见她笑道:“我一点记不清你,根本不认识。”
罢了,陆平危现下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浅笑道:“我是你养大的剑灵呀,我叫平危,你记得我现在的模样就好了。”
曲临秋被她搀着缓缓起了身,视线却一直锁在她脸上,曲临秋心里冷冷的,她原等着陆平危向她低头认错,好好同她解释,百年以前,为何不见。
陆平危却直接将这一页翻了过去,这兔崽子竟然相信她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曲临秋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烦恼搅和得心里五味杂陈,她是想好好听听陆平危跟她说些什么,但陆平危的声音传进她耳中,她像是能感受到冷刃割过自己脖颈的感觉,她有些喘不上气,干脆也不去想这些。
她拿拐杖敲了敲地,对陆平危道:你先休息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陆平危舍不得松手。
“没有东西,钱还没有了吗?”曲临秋朝袖袋里一摸,她那鼓鼓囊囊的钱袋,上头的刺绣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花了,毛毛絮絮的,里头却一阵接着一阵沉闷的晃动声音,曲临秋胳膊肘戳了戳陆平危,“你身上肯定没什么钱,喏,分你一些。”
两人同时跨过门槛,陆平危看在眼里,心情似乎也一下变好,她双手捧成碗装,眼巴巴地等着曲临秋给她撒钱。
曲临秋倒也不吝啬,她边慢慢走边思索着什么,迎上陆平危湿漉漉的眼睛,她重新将钱袋子系好,一整个丢进陆平危手里。
陆平危一愣,只听见身旁人无所谓似地道:“都归你好了,我也懒得出门干些花钱的事情。”
陆平危尚没反应过来,曲临秋瘸着条腿却还能走得挺快,将她遗留在身后,陆平危抚了抚钱袋上绣的枫叶样式,毛茸茸的,挠得她心里也痒。
她忽然突发奇想似地,抬眼望去,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天,再向下是高耸茂盛的红枫,正在霜花山柔和的秋风中簌簌作响,宛如火海。
霜花山的风是曲临秋引来的。
灶房里曲临秋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呀,这哪来的东西?”
陆平危快步走上去,她心口确有伤痛,跑不快,但禁不住那是曲临秋的声音,她似乎能想来曲临秋惊讶又高兴的模样。
在离火塔中的每一瞬,曲临秋都占据了她的思绪,那面庞被离火炙烧得太久,她险些记不得了。
“我找你前,身上还有些铜钱,就先买了些菜回来。”陆平危心里急切地想要曲临秋摸摸自己的脑袋,对自己来一番夸奖,面上却装出一副镇定游刃有余的样子来。
还没等到曲临秋温柔的掌心抚过头顶,先落下的却是一根火红的鸡毛。
紧接着是一声脆响,陆平危只能看见一团火红跃上灶台,旋风似地将一双碗扫落在地。
“你也是发财了,连鸡都直接提回来。”曲临秋不免咋舌,倒也没有点生气的意思,只慢悠悠走到碗碎的地方,朝陆平危招手道,“把笤帚簸箕都拿来。”
陆平危这才反应过来,她两步迈到门口去,先是闭上了柴门,防着那大母鸡扑腾肥硕的身子逃走,又一把将笤帚簸箕揽过。
还不忘道歉:“对不起我……”
门扉紧闭,日光只能透过来两三缕,昏暗之间曲临秋的面庞再度撞进陆平危的视线,她一瞬之间像是无法呼吸。
“没什么大不了。”曲临秋伸手,轻轻搭在陆平危的脑袋上,柔和地轻抚。
陆平危阴差阳错,也算被满足了愿望,心里十分满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等下宰它,交给我好吗,你去外边等一等,不要看见血。”
曲临秋心里冷笑,血这东西她见多了,光是在云京天牢,她被刑棍抽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不比宰一只肥鸡看着渗人,陆平危是真把她当孩子看了。
“不必,我来做饭,你给我劈点柴搭个手就行。”曲临秋将衣袖挽起来,利索地收拾好地上狼藉,吩咐道,“把它抓来。”
陆平危对那肥鸡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心里盘算的只有怎么躲过曲临秋,吮上一口热腾腾的鲜血,否则她心口疼得受不了。
陆平危从没与她讲过这些事,若是曲临秋知道她要靠杀生嗜血才能存活下来,不知道会怎么厌弃自己。
她是出身西海剑阁的名剑,可不同于师姐凝云那般清雅端庄,她是一柄纯正的邪剑。
西海剑阁炼剑的鼎是两尊姊妹鼎——赤山、白水。
白水之剑,自是清高倨傲,一心向善,剑身柔和。
四垂天的百姓若是见了哪柄白水剑出鞘,便知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三五年内不会有风妖、山匪。
赤山鼎却不同,从赤山鼎里出来的邪剑,往往嗜杀成性,性格古怪暴躁。
陆平危就是这么一把古怪的剑,古怪到甚至违背了祖宗,她居然不愿杀生,只为了维持性命,需要饮血。
眼下她正死死盯着那怼门的母鸡,她选了这只就是看在它正值青春,能好好给曲临秋补补身子,所以她都没舍得叫那小贩替她杀了,怕不新鲜。
只拿绳子捆住爪子,这鸡却不知怎么回事,竟挣脱了,又一下见到两个陌生人对她磨刀霍霍,扑腾得更卖力了。
陆平危跑得快,架不住那鸡竟有成凤之势,熟稔地驾驭自己的一对膀子,飞得老高。
“站住!”陆平危朝它一喝,却不想竟逗得一旁正在切菜的曲临秋发笑。
余光瞥见本就不大的灶房,此刻快要铺满火红与浅黄的鸡毛,原先冷冷清清的地方,此刻真的有了有人居住的感觉。
曲临秋不免感慨,但眼泪还来不及发难,那鸡竟然一跃跳在了自己头顶,她扎着马尾,那鸡就恰好立在最高处。
曲临秋只觉得脖子一下被一座山给压住,她竟拿出来了点原先在寒风寺里当楼主的架势:“放肆!”
陆平危被她这一声给吓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伸出了一半的手将落不落,悬在空中。
曲临秋一偏脑袋,那鸡顺势蹬了她脑袋一脚,借力飞到房梁上去了。
陆平危跃跃欲试,原地蹦了几下,打算跳上去抓它,心口一阵疼痛却迫使她缩了回来,她弓着身子伏在案边。
“不吃鸡肉了,它看着不想死,”曲临秋见陆平危只缩了一下,又打算再费力去抓那鸡,开口阻拦道,“不宰它了,吃完饭我给它围个栅栏,养起来好了。”
“啊?好。”陆平危惊讶地抬头,在那稳重的鸡头上居然看到一丝骄傲。
那鸡闻言便飞了下来,落到曲临秋肩头,她此刻一边高一边低,她无奈地对陆平危道:“看着是不是还挺通人性的?”
通个鬼……
陆平危愤愤盯着那鸡,既让她丢了一口血喝,还霸占了她睡觉要枕的位置。
她心里给那死鸡狠狠记了一笔,那鸡却抢在她前面,“咯咯”地叫了两声,像是回应曲临秋一般。
曲临秋被它逗乐了,更来了兴致:“给它取个名字吧。”
“肥鸡。”陆平危冷漠地盯着那鸡,肥鸡似乎感受到对面目光不善,端正地将鸡头扭了过去。
“好名字,寓意非常好。”曲临秋夸奖道。
陆平危这才一缓方才发黑的脸色,她不禁想起从前,不论自己干什么,总免不了曲临秋的一顿夸奖,有些她都觉得牵强的,诸如晚上睡觉没有乱踢被子,在学堂没和同窗打起来……
曲临秋却都会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夸自己真棒,美其名曰养孩子就像引风,要引来一大束风,得从几缕小的就抓着。
养孩子也一样,从小事夸起,才能让孩子健康欢乐漂亮地长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