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房内,苏棠雨半倚在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玄圭龟背上墨玉般的花形纹路。
晨光给龟甲镀了层柔光,也映出她眉间一抹恍惚。
“玄圭龟,”她低声嘟囔,“你爹为了你可真够拼的。”
她掌心揉着玄圭那冰凉光滑的龟壳。
“一连三日都按时来了。虽说安神露没凝成,却是将《百草纲目》这种催眠的玩意儿啃了一半…就为了每日摸摸你这龟壳。”
“呵…”她轻笑一声,也不知是欣慰还是不屑,“你说你爹这孩子,将来想怎么反……”
话未说完,本扒拉着糖丸渣子的玄圭猛地抬头,绿豆眼瞪得滚圆,一副被冒犯的呆凶模样。
“哟?护短啊?”苏棠雨意识到了什么,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说你爹是孩子不行吗?小气龟!”
忽又歪头,“嗯…这么叫辈分好像确实是乱了?”
她便如此自言自语着,舒服地陷在竹榻软垫里,感受着龟甲那沁入心脾的微凉和奇妙的心安感,暗叹着难怪那家伙总爱抱着它睡……
只是抚着抚着,她忽的指尖顿住,眉头拧了起来。
平日这时候,丹药房门口早该扒着几个探头探脑地等着今日份糖丹的小弟子了。今天似是静的有点反常?
“玄圭!”她眯起眼,目光锐利地盯住小龟,“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爹搞的鬼?”
恰在此时,门‘砰’地一下撞开,铃鹊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脸蛋兴奋得像熟透的桃子:“师姐!师姐!你怎么在这儿撸龟!大事哎!”
苏棠雨被她咋呼得一愣:“嗯?”
“砺锋问道!隔壁听雪剑宗的队伍到山门啦!霜魂剑江念白亲自带队!马上就要开打啦!”铃鹊急得直跺脚,拉起苏棠雨就要往外走。
砺锋问道?
对喽!一年一度的两宗交流盛事。
她这段时间被那废柴徒弟搅得焦头烂额,居然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更重要的……是江念白哎!
那个传说中一剑惊鸿冠绝同辈的江仙子、叶轻风那小子整天追着背影望的白月光,她还从未谋面。
对于砺锋问道盛会,苏棠雨连着两界都错过。
第一年,因为迷路;
第二年,因为沉迷于炼丹不可自拔……
这回,可真得线下追一追了。
“走走走!” 苏棠雨一把捞起玄圭塞进袖袋,“带你去看仙女姐姐!”
*
苏棠雨袖里兜着那不老实拱动的玄圭,与铃鹊生一同挤进人潮。
喧嚣声浪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弟子们一个个伸长脖子,脸上混杂着紧张、激动与不易察觉的敬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已久的雀跃。
“看见没?那个梳高髻的就是江念白!”
“嗯!一场比试废一把剑的传说人物!”
“何止!人家是听雪剑宗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真传首座!”
年长的弟子向着首次参与此次盛会的师弟师妹们骄傲地介绍着,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
而铃鹊激动得小脸通红,紧紧扯着苏棠雨的袖子:“师姐!师姐!听说念白仙子的剑气带着雪山松香!清冽好闻!我们挤前面点……吸一口去?”
苏棠雨哭笑不得,赶紧剥了块新炼的凝神梅子糖塞进她嘴里:
“不急不急。等比试结束,师姐想法子带你去后场找仙子要个签名!”
“签…签名?”铃鹊含着糖,一脸茫然。
“呃…就是内个…”苏棠雨一时语塞,急中生智,“剑痕拓印!就是请仙子用剑气在特制的糖纸上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绝世珍藏版!”
铃鹊眼睛瞬间爆亮:“嗯嗯嗯!好哎!我要用师姐你的七彩霓虹糖纸拓!”
“对对对!”苏棠雨眼里笑开了花。
人声鼎沸中,喧嚣戛然而止。
但见几道雪色身影踏着清光步入场中。
为首女子身姿挺拔,气质清绝,宛如雪岭孤松,不染尘埃。
一支素银长簪将泼墨青丝牢牢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清绝的侧脸,颈项如天鹅般优雅。
她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通体湛蓝,如同蕴藏着万载寒冰的深海,锋芒虽敛,那股森然寒意却已悄然弥漫开来,正是名震遐迩的“霜魂剑”。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人群,澄澈冰寒,无悲无喜,只在对上演武场中心那位灵犀宗戒律堂首座长老时,才极轻微地颔首示意。
“剑宗道友远来辛苦。”
长老声若洪钟,蕴含着安抚人心的浑厚灵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砺锋问道,同修共进。望两宗弟子点到为止,印证所学,共参剑道。”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江念白身上停留一瞬,继续道,声音微微提高,苍白的须眉随风轻荡:
“胜者,可得对方兵刃以资纪念,既为切磋印证,亦为友谊见证……”
长老话音未落,台下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胜者得对方兵刃?这彩头……前所未有啊!”
“看来,重点是念白仙子废的剑啊!”
“这下有看头了!为了仙子的剑也得拼一把!”
随着长老宣布开始,比试正式拉开帷幕。
最先上场的听雪弟子身如游龙,剑尖瞬间绽放出七点寒星,直取对面灵犀宗陈师兄上盘要害。
陈师兄眼神沉稳,手中那柄刻满符文的药锄舞得密不透风。
“叮叮叮……”
清脆急促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如同骤雨敲打玉盘!七点寒星竟被尽数挡下!
两人瞬息间便过了十余招,陈师兄猛然药锄倒转,手腕一抖,那药锄末端悬挂的几缕以灵草茎叶淬炼的碧绿流苏骤然绷直,带着一股奇异的药草清香,化作数道碧影疾扫而出。
“是百草融兵诀!” 有弟子惊呼,“开眼了开眼了!”
听雪弟子急撤两步,却仍是让那‘流苏’在胸前一寸险险掠过,精准地削下了一片袖角。
陈师兄瞬间收锄,锄柄轻点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他抱拳而立,气息微喘却目光灼灼:“承让!”
对方看着齐整的袖口断面,神情肃然,郑重回礼:“灵犀宗药兵合一,名不虚传!”
说罢,将腰间佩剑双手奉上:“此剑虽非神兵,亦是精钢百炼,赠予师兄,聊表敬意!”
陈师兄微微一愣,随即郑重接过:“多谢道友!”
场下顿时爆发出热烈喝彩。
苏棠雨微微颔首,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连月狠练的药兵合一决果然没白费功夫。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更是争奇斗艳。
灵犀宗弟子或凭借精妙的符咒配合剑招,或依靠独特的灵植法器干扰对手,虽实力稍逊,却将灵犀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硬是与听雪剑宗弟子打得有来有回,连平三局。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压下,喧哗声浪瞬间凝固。
一袭素白身影无声无息飘落场心。
江念白,上场了。
旋即,演武场另一端的地面微微一震,一个魁梧的身影沉稳地踏入场中——正是灵犀宗内门弟子中,以防御阵法著称的石三河。
江念白目光平淡,对着灵犀宗长老方向微一颔首。
随即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虚点身前。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冰寒剑意,瞬间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请赐教。”那清泠泠的声音,如同冰珠坠玉盘,紧随那弥漫的寒意漫来。
石三河深吸一口气,猛地甩手,九面巴掌大小、流转着青铜光泽的龟甲小盾应声飞出。
盾牌迎风便涨,瞬间结成一座攻防一体的九盾连星阵。
盾面青铜纹路亮起,隐隐有灼热气息透出,旋转的边缘锐利如刀锋,带起呜呜风啸,形成一道可攻可守的青铜风暴 。
当…
清越的剑鸣并不刺耳,一道散发着寒烟的湛蓝剑气,速度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锁定时空的诡异错觉,无声无息地撞在层层叠叠的盾阵之上。
四两拨千斤之势。
那灵光熠熠的虚影在接触剑光的刹那,如幻梦般层层虚化消散。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擦拭水汽凝成的图画……美的如此不真实。
终了,却是陡然间化出一道冰寒剑气停在对手咽喉前寸许之地,冒出森然寒意。
激得那位弟子颈后汗毛倒竖,脸色惨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咔…细微却清晰可辨的碎裂声响起,从霜魂剑的剑尖处,蛛网般的冰晶裂纹急速蔓延、伸展,眨眼间就爬满了整片湛蓝清亮的剑身,光华尽敛,只剩下一种琉璃将碎的脆弱感。
江念白手腕一翻,反手将那柄布满裂纹灵气尽失的长剑掷入场边武器回收箱中。
应着那沉闷的“咣当”一声,她旋即又接住随行弟子扔来的另一柄同样式却崭新的霜魂剑。
“承让。”清冷的声线像深潭投石,连涟漪也无。
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能让我废剑的功夫,也算好功夫。”
这话说的……
苏棠雨不禁唏嘘,又玩味地蹙起眉。
话说这听雪宗也真是豪横,这都能供得起。
而台下死寂了片刻后,如同引爆的火药桶,压抑的惊呼、倒抽冷气声和难以置信的议论轰然爆发!
“我的天!九盾连星啊!一剑破阵!还收住了势!”
“这才是点到即止的至高境界吧?!”
“仙子废剑的气场又进阶了哎……”
苏棠雨听着那些交头接耳,并不声响,只暗自品味着那举重若轻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一剑。
大抵是剑气透心凉,袖子里的玄圭也安静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油滑中带着点谄媚的声音,从旁边廊柱的阴影里钻了出来,还捎带着一股夹杂着油脂和焦香的热气:
“哟,棠雨师姐,好巧!尝尝刚出炉的金甲酥?守卫堂师兄们试吃都说劲儿足!”
苏棠雨眼风扫过谢当关那件沾了不少油糖渍的补丁旧道袍,又落在他手里油纸包上那星星点点的金属碎屑,唇角微勾:
“谢师弟是替守卫堂试新护甲配方,还是帮器阁清理废料柜?”
谢当关脸上堆满笑容,熟练地蹭掉指尖油星:“两全其美,两全其美嘛…”
苏棠雨瞥了一眼那油腻腻的新品,却也懒得与他争执。
这家伙自打被擒获‘盗糖渣’后,倒是成了定期上供零嘴的‘糖税专员’,偶尔还能吐点小道消息。
“有话快说吧。”苏棠雨知晓此人这会儿抖上来,定有他意。
果然,谢当关贼头贼脑地往场中武器回收箱瞄了一眼,压低了嗓子:
“师姐,您瞧见念白仙子刚扔那把废剑没?嘿,方才我偶然间瞥见那器阁收废料的兄弟,没忍住摸了把裂口。好家伙!烫得他直蹦!那可是掺了寒铁的剑身啊!裂口居然嗤嗤冒热气!你说,邪性不?”
“剑气凝练至极致,剑身内部灵气转换极快,瞬间高温灼烫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
苏棠雨不动声色的道,指尖又捏起谢当关那一小块金甲酥轻轻捻了捻,闻着细碎的铁屑里冒出的一丝焦糖香。
铃鹊立刻皱着鼻子帮腔:“就是!仙子的剑道通玄,岂是你这种家伙能乱嚼舌根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长老声如洪钟道:“江仙子剑道以臻化境,令人叹服!趁仙子新剑初试锋芒,可还有灵犀俊杰愿向江仙子讨教几招?”
场下顿时一片寂静,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
“弟子叶轻风不才,”
那声线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在安静的广场上荡开,“想替宗门……省把剑。”
满场哗然,众人纷纷循声而去。
只见叶轻风懒洋洋地站在人群外围,右手懒洋洋地举着,宽大的袖口随着他抬臂的动作滑下,露出一段清瘦的手腕。
听着这声,台上闭目凝神调整气息的江念白也微微掀开了一线眼帘。
叶轻风面前自然让开了一条道。
他趿拉着步子,像个逛市集的闲人,溜溜达达晃到了演武场中心。衣襟松松垮垮,上面还沾着几根草屑。
在江念白对面丈许站定后,他规规矩矩地拱手:
“灵犀宗弟子叶轻风,久慕仙子剑术,今日斗胆,请仙子赐教几招。”
他忽地咧嘴一笑,“若是输了,权当是给仙子您练剑,还望赐一柄废剑观摩学习。若是侥幸赢了嘛……”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促狭地扫过全场那些看戏的同门:
“得一柄寒剑也算给宗门做贡献。另外,在场的各位师兄师姐,再包我半年食堂早饭?”
“哈哈哈哈!叶师弟又要为了宗门而献身了哎!”
笑浪和起哄声突然爆发,
“况且,这输也得剑,赢也得剑,倒是能的你!”
而苏棠雨脸上忽而浮出一阵看不懂的笑意,双手负胸着暗自嘀咕:倒是差些把他忘了。传说中的炮灰废剑收集现场,就要这么目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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