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公司年会设在市中心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我米白色的西装裙摆上。我站在后台候场，手心微微出汗，指尖划过西装领口——这是我用第一个季度的奖金买的，剪裁合体，衬得我肩背挺直，再不是三年前那个缩着脖子、眼神怯懦的乡下姑娘。
“下一位，优秀员工代表林夏。”
聚光灯骤然打在身上，我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上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周明宇，他坐在靠前的位置，眼里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像在说“别紧张，你可以的”。
我握紧话筒，声音清亮：“大家好，我是林夏。”
开场白很简单，可我的目光扫过全场时，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逃离的清晨。天还没亮透，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踩着露水穿过田埂，身后是母亲尖利的咒骂和父亲沉重的叹息。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就被写死了——像村里所有的姑娘一样，到了年纪就嫁人，用彩礼给哥哥盖房，然后在柴米油盐里耗尽一生，连抬头看天的力气都没有。
“我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我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愈发坚定，“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就被写好——为哥哥牺牲，在婚姻里枯萎。但我现在站在这里，想告诉大家，命运就像茧房，看着坚固，其实只要肯用力，就能咬破它，长出翅膀。”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响起潮水般的掌声。我迎着那些温暖的目光，朝周明宇的方向弯了弯嘴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亮。
年会散场时已近午夜，周明宇坚持送我回家。冬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起我的围巾，他很自然地伸手帮我拢了拢。走到公寓楼下的路灯旁，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指尖微微发颤。
“林夏，”他抬头看我，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认真，“我知道你过去受过很多苦，那些我没参与的日子，我没法替你抹平伤痕。但我想陪你走以后的路，分担你的难，也分享你的好。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银戒指，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有一圈简单的纹路，在路灯下闪着温润的光，像他这个人一样，朴素却让人安心。
我看着那枚戒指，又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满满的珍视和期待。我忽然笑了，眼眶一热，有泪光涌上来，却被我眨了回去。那些泪水里，有委屈，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被温柔接住的踏实。
我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微凉的空气里轻轻颤动：“我愿意。”
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他的手紧紧回握住我，掌心的温度熨帖地传过来，驱散了冬夜所有的寒意。
春风吹绿城市街道的时候，我收到了哥哥的短信。短短几行字，说母亲生了场病，住院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让我有空回去看看。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周明宇端着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我手边：“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我摇摇头：“我想自己回去。”有些关，总得自己闯过去。
山村还是老样子。土坯房的墙皮又剥落了几层，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村口的老槐树比三年前更粗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母亲躺在炕上，盖着那床眼熟的花棉被，见了我，浑浊的眼睛有些躲闪，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把带来的药和水果放在炕边的矮桌上，没提钱，没提过去那些争吵，也没提她摔门而去的那天。我只是平静地说：“我在城里挺好的，有份稳定的工作，领导很认可我，还认识了一个不错的人，对我很好。”
母亲的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满脸的皱纹蜿蜒而下，像条小溪。
临走时，哥哥送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他比三年前沉稳了些，眼角有了细纹，手里还牵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
“夏夏，”他搓着手，声音很低，带着点笨拙的愧疚，“以前……对不起。”
我摇摇头，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脸上，暖洋洋的。“好好照顾妈吧。”我说完，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班车。
我知道，有些伤痕就像老槐树的疤，会永远留在那里。但它们不会再疼了，更不会再困住我。
班车启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山村在视野里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我转回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车窗外，春风正吹得遍野新绿，而我的翅膀，早已足够坚硬，能载着我，飞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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