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教学楼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颗碎钻炸裂。林棠把湿透的数学卷子折成小块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母亲今早塞给她的丹参滴丸——铝制药盒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像极了昨夜被拽去看名师时，门框磕在锁骨上的淤青。
"林棠！"教导主任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她条件反射地攥紧书包带，却在转身时撞进一片冷白的校服里。沈砚舟的后颈近在咫尺，绷带边缘渗着淡红，那是上周替隔壁班女生挡住校外混混时留下的伤。
"抱歉......"
她后退半步，却被对方伸手扶住手腕。少年的指尖凉得惊人，像刚从冰柜里拿出的桃子汽水罐。沈砚舟没说话，垂眼替她理正歪掉的书包带，指腹扫过她袖口露出的银镯子——那是仿制品，真正的镯子早在三年前被母亲摔碎在玄关。
"林同学，请跟我来办公室。"
教导主任的高跟鞋声逼近，林棠看见沈砚舟迅速退开两步，校服第二颗纽扣在暴雨的暗光里晃了晃，露出苍白的锁骨。她忽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打扫时，在他抽屉里看见的心脏病诊断单，"濒危"两个字被铅笔涂得模糊。
办公室飘着劣质茶叶的味道。母亲的手重重拍在她的数学卷子上，红笔圈出的59分刺得眼睛生疼："全班第23名，你还有脸笑？"指甲掐进她的手腕，"看看人家沈砚舟，单亲家庭还能稳居年级前三，你呢？"
林棠盯着窗外的雨幕，忽然看见沈砚舟蹲在操场角落，正把桃子糖纸折成小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船帆上，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专注地用指尖压出褶皱。她想起今早路过便利店时，看见他摸向口袋里的急救药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明天把家长叫来。"
教导主任的话让她猛地回神。母亲的叹息混着雨声传来："这孩子就是太闲了，才会总盯着不相干的人......"林棠忽然站起身，书包带扫落桌上的茶杯。瓷器碎裂声中，她听见自己说:
"是我自己要问沈砚舟题的。"
暴雨在黄昏时稍歇。林棠蹲在教学楼后巷，用颤抖的手展开被揉皱的糖纸。沈砚舟的字迹力透纸背："桃树巷17号，流浪猫阿白的家。"她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桃子硬糖——这是今早他塞给她的，说"低血糖时含着"。糖纸边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他后颈绷带下的皮肤，是不是也这么凉。
巷子深处传来幼猫的叫声。沈砚舟蹲在废弃的纸箱前，正用注射器喂牛奶。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在看见她手里的糖纸时，迅速转成戒备：
"谁让你来的？"
"没人......"
林棠的声音被雨声打散。她注意到他脚边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糖纸，每只船帆上都写着小字："阿白别怕""数学卷子去死吧""希望今晚不下雨"。最旧的那张泛黄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我会考上好大学的。"
"回去吧。"沈砚舟别过脸，把新折好的糖纸船放进积水里。小船摇摇晃晃漂向巷口，他忽然说："你妈妈说得对，别和我这种人混在一起。"
林棠猛地攥紧糖纸。雨水顺着袖口渗进校服，她却觉得浑身发烫："你根本不知道我妈说了什么。"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母亲喊她的声音。沈砚舟迅速站起身，校服下摆扫过她的帆布鞋："快走，别让她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她转身跑向巷口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折叠的声音。第二天清晨，她在课桌里发现一只精致的糖纸船，船帆上用铅笔写着："桃子味的雨，会甜一点。"船底压着颗桃子糖，包装纸上印着"无添加剂"的字样，像极了许星遥昨天分给全班的那种。
数学课上，沈砚舟的头忽然重重磕在课桌上。林棠看见他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摸向口袋，却什么都没摸到。她鬼使神差地掏出自己的急救药，塞进他掌心："先含着......"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却在触到药盒时猛地推开。药盒滚落在地，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糖纸——是他昨天折的船。
"林棠，上课走神？"老师的粉笔头砸在她额角。沈砚舟已经恢复如常，正低头在草稿本上画着什么。她捡起药盒时，看见草稿本边缘露出一角桃子简笔画，圆润的果实上还带着几片叶子，像极了她昨天在便利店多看了两眼的桃子摆件。
放学时暴雨又至。林棠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豆大的雨点发愁。沈砚舟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一起走？"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她想起母亲昨夜的话：
"离那个沈砚舟远点，听说他妈妈是......"
"不用了。"
她后退半步，却被他拽住手腕。少年的掌心带着病态的热，却异常坚定："我家在桃树巷，顺路。"伞骨硌得肩膀发疼，她注意到他半边身子浸在雨里，白球鞋溅满泥点，却固执地把大部分伞面留给她。
路过便利店时，沈砚舟忽然停住脚步。他松开伞柄，冲进雨里买了罐桃子汽水，塞进她手里："补充糖分。"铝罐上的水珠滴在她校服上，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巷子尽头的路灯忽然亮起，照亮他后颈新换的绷带，以及绷带边缘若隐若现的针孔。
"到了。"沈砚舟在桃树巷17号前停下。老旧的木门前摆着几个塑料盆，里面种着参差不齐的小桃树苗。他摸出钥匙时，林棠看见他指尖有层薄茧，像是长期握笔所致。门内传来幼猫的叫声，他忽然转身，眼里有细碎的光："谢谢今天的药。"
"没什么......"她的话被突然变大的雨声打断。沈砚舟从口袋里掏出颗桃子糖，塞进她掌心："这个给你，许念念说......"他忽然顿住，耳尖泛起薄红。
"总之，别总吃丹参滴丸，对胃不好。"
糖纸在寂静的雨夜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棠咬下糖块时，甜味混着薄荷香在舌尖散开。她看见沈砚舟走进门，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忽然听见他轻声说："你的作文，像桃子味的汽水。"
雨停时，林棠发现掌心里的糖纸不知何时被折成了小船。她把它放进路边的积水里，看着它摇摇晃晃漂向远方。远处的桃树在微风中摇曳，她忽然想起沈砚舟草稿本上的桃子画，以及他说"顺路"时，耳尖那抹可疑的红。
这年秋天，林棠的作文《糖纸船与桃子树》登上校刊。沈砚舟在课间把杂志推给她，用铅笔在标题旁画了颗桃子："没有糖纸船的桃子树，像缺了星星的夜空。"她抬头时，撞见他转瞬即逝的微笑，像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虽短暂却足够绚烂。
然而，所有的温暖都在高三上学期的模考后戛然而止。那天，林棠为帮沈砚舟捡掉落的药瓶，错过了英语听力考试。母亲大闹学校办公室，当众撕毁了沈砚舟送她的所有糖纸，包括那只写着"桃子味的雨"的小船。
"以后离那个灾星远点！"母亲的高跟鞋踩在碎糖纸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棠看见沈砚舟站在办公室门口，脸色比平时更白，眼神却异常平静。他弯腰捡起一片糖纸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傍晚，林棠在教学楼后巷发现了一堆烧成灰烬的糖纸。她蹲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扒开余烬，终于找到半张未燃尽的船帆，上面的"桃"字被烧得只剩半边。泪水滴在灰烬上，升起一缕轻烟，像极了沈砚舟最后看她时，眼里转瞬即逝的光。
从此，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直到毕业那天，林棠在课桌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沈砚舟的字迹："别再折糖纸船了，它们到不了大海。"她攥着纸条跑到操场，却只看见他远去的背影，校服后领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想要展翅的纸船。
多年后，林棠在大学课堂上读到《桃花源记》，忽然想起那个暴雨中的少年。他折的糖纸船或许真的没到大海，却永远留在了她的青春里，像一颗青涩的桃子，虽未成熟，却藏着最纯粹的。
………
- 青春遗憾并非终点，而是指引生命走向更辽阔天地的星光；[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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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青桃涩：暴雨中的糖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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