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慕。”
孔凌薇带着暮雨和骁夏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桃树下的凳子上发呆。
这三年,她果真重振了飞烟派。
我听说,忠勇侯府的那位世子,似乎格外偏爱她。她帮他铲除了许多劲敌,得到了他的信任。
抬起头来,阳光刺眼,我与她相视一笑:“你来了。”
三年不见,孔凌薇少了许多的凌厉,多了温婉,以及……
一些虚与委蛇的本事。
“起事那日,我还担心你究竟是逃出去了还是被赤羽教追上了。”
“险些就殒命在龙南山,幸得忠勇侯府世子相救。”
我与她坐在一起,看云卷云舒,再平常不过的聊起过往。
她平静的向我讲述了那日被忠勇侯府世子救起的事。
三言两语,简单明了。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孔掌门。”侧目,看着她被微风吹动的红色发带,我还是察觉到了她眼睛里的悲切。
“在侯府高门里,哪能活得惬意自在?也帮着世子做一些龌龊的事,终究比在龙南山给人当一个暖床婢来的自由些。”她垂眸低低的笑,双手却慢慢的紧握,“你呢?”
“苟延残喘。”我轻描淡写,什么都不提,“师父圆寂了,要不是初雨的毒复发,我而今还在龙南山做一个无悲无喜的和尚。”
尽管我们都没有提及所受的伤害和心中的痛楚,可我们只是互相对视一眼,就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恨意。
“宋子慕,飞烟派如今与忠勇侯府交好,没人能欺负我们。”她看着我,缓慢的抚摸我去求青鱼时,因叩首被磕破的额头,眸光带泪:“我们要不要借忠勇侯府的势力,打上龙南山,为你报仇?”
“可是堂堂忠勇侯府,怎么就能轻易借势给我?”握住孔凌薇有些凉的手,我躲开她的目光,轻笑。
“自然少不了要分些好处给忠勇侯府。”她目光灼灼,似乎见惯了这样的交易,说起来并不觉得为难:“让忠勇侯府上报朝廷,以剿匪之命攻打龙南山,还怕灭不了赤羽教和御虚书院?”
我不答,沉思半晌。想到上官星辰和枫肆,想到那些曾经在江楚羽和于学真联合刺杀时,守护我的御虚书院弟子。
几派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实在过于惨烈。要是让忠勇侯府掺和进来,龙南山恐怕要血流成河。
而那位忠勇侯府世子,权势滔天,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到时候他非要赶尽杀绝,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要借用忠勇侯府的势力,必然要受制于人,甚至要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上官星辰虽有错,枫肆到底对我有恩。”我摇头:“而且御虚书院那些守卫我的弟子们,我实在不忍看他们血溅五步。”
“何况,这位世子若执意要清剿匪徒,你我又能奈何?到那时,无论我想护住谁,怕都是不能的。”轻抚着她的手背,我郑重的看她:“孔凌薇,要是借忠勇侯府的势力,你我以后便要彻底受制于忠勇侯府。”
“我委实不愿意做这位徐世子手里的刀。”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略有耳闻。
一个能够亲手下毒害死年幼弟弟的冷面罗刹,又怎么会对这龙南山的弟子手下留情。
这一次,我不能赌。
“阿慕,我的事,想必苏二叔对你说过。”握紧我的手,孔凌薇的语气蓦然变得急切:“冥冥之中,徐墨带我回到了忠勇侯府,这难道不是你们佛家所说的因果?”
我感觉到她的手冰凉,连着那张素净柔媚的脸,都因怨恨而狰狞:“苏家的仇我报了,现下,我要报阿砚的仇!”
我心下幽凉,不知该怎么宽慰,只能任由她用力的握着我的手:“阿慕,你要实在为难,御虚书院那些弟子和风云派弟子,只要不反抗,都可以得到善待。”
“御虚书院日后,也可由你接管。”
“剿匪之后,你便是宋盟主,而我,会成为忠勇侯府唯一的掌权者。”
“在此之前,我会成为忠勇侯府的世子夫人。”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我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可是忠勇侯府那样的地方,怎能容得了你我这样的江湖儿女?”
“容不了?那就鱼死网破。”孔凌薇胸有成竹的笑,眼睛眯起来:“这三年,我替忠勇侯府做了多少腌臜事,手上沾了多少对手的鲜血,徐墨最清楚不过。他不娶我做世子夫人,大可放我走。”
有那么一瞬,我竟然觉得她那样的笑容,像极了江楚羽。
邪恶而阴骘。
“就怕他不敢。”
夕阳慢慢的落下去,我眼睁睁的看着孔凌薇的带着金色光芒的脸孔慢慢变暗:“他忠勇侯府有我飞烟派善后这件事,觊觎忠勇侯府的世家大族们都知道。我可以与忠勇侯府结盟,自然也可以与它的对手结盟。”
她笑着,侧目问我:“没有我,忠勇侯府的那只沾满血腥的手就没了,难道,还要让堂堂的徐世子,双手沾满血腥不成?”
我从她眼睛里,只看到了阴谋。
于是我看向远处粉色的云,不敢看孔凌薇的眼睛。
“日后你宋盟主成了我的倚仗,还怕这忠勇侯府不能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她见我不答,又兀自欣然道,仿佛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那一瞬,我突然明白过来,不管有没有我,孔凌薇都已经打算借忠勇侯府的势力灭掉赤羽教和御虚书院。
我心里一惊,心存希冀看向她:“那位徐世子,未必是那般好拿捏的人。”
“那就让他成为你我的利刃,再让他折戟龙南山。”扬眉冷笑,孔凌薇面上没有一丝慌张,似乎此事必成:“最后,虽然活着,却不能做主。”
原来,孔凌薇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先让忠勇侯府去龙南山剿匪,再在龙南山对付徐世子。
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低估了她要为早逝的小公子复仇的决心,也看不透她要成为上位者的野心。
我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想着如何保全枫肆和那些御虚书院的弟子。
“阿慕,给我三个月时间,等我成了忠勇侯府的世子妃,怀了忠勇侯府唯一的骨肉,就是你我联手复仇的那天。”覆上我的手,孔凌薇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青丝,说起那位小公子,眼中有柔和的光:“我的孩子,就叫阿砚。”
我明白一切无法更改,于是应承:“好。”
孔凌薇得到满意的答复,笑盈盈的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起身相送:“我想见见徐世子。”
孔凌薇一怔,随即点头:“好。”
送走了孔凌薇,我倚在椅子上,心里一阵难过。
果然,金钱和势力最容易让人变心。
而只是一场相逢,就让我看透了掩埋在血腥里的人心。
或许被这江湖的浪潮裹挟这么多年,曾经的净慕也变了。
抬起头,月色朦胧。
不一会儿,有黑色的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
“阿慕,此事你做主便好。”外公听我说了与孔凌薇的计划,轻抚我的头,满眼担忧:“只是,这位徐世子不是好相与之人,你要带着苏鸣和若草去。”
“我会派醉山涧的人暗中保护你,摇铃为号。”说着,塞给我一个圆圆的带着穗子的铜铃:“这里面还带着一点软骨散,若他为难你,你打开这个机关,就能趁机逃离。”
慕之衡手把手教我打开铜铃的机关,语重心长,喋喋不休:“还有,初雨的解药,我还要研制一阵子。现下的方子只能暂时压制初雨的毒,你要格外小心。”
“要是再次毒发,怕是再也不能救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白发,握紧他枯瘦的手:“外公,别担心了,我会保护好自己。”
慕之衡皱着鼻子,斜眼看我:“之前你也这样说,还不是险些丢了性命?你要是没了,我以后见了小夏,怎么交代?”
我只好笑着去哄他,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好外公,我知道错啦。以后你保护我,我就赖着外公,好不好?”
慕之衡点着我的鼻子,满眼都是宠溺的笑:“你呀,年纪渐长,还越来越孩子心性了。”
“外公不喜欢你的乖孙赖着你么?”
我撇着嘴,脑袋晃啊晃,终于成功逗乐慕之衡:“你这耍无赖的样子,像极了小夏。”
屋子里暖烘烘的,充满了欢笑。
苏鸣和若草看着昏黄的灯光里嬉笑的爷孙俩,也都跟着笑。
“要是朦胧和镜雨还在,该多好啊。”若草蓦然说了一句。
哀伤忽然就在黑暗里弥漫开来。
三年前,他们二十四个人一起去了龙南山。最终,却只有他们二十二个人杀了出来。
除了暮雨和骁夏跟着孔凌薇,其他二十人都入了慕之衡的醉山涧。跟着武痴慕之衡,武功一日千里。
三年后的今日,武林实绩榜,他们二十二个人,都在前列。而当年那二十岁个人中,天赋最高的就是朦胧和镜雨。如果他们还在,如今的武林实绩榜,他们该是第一第二的存在。
然而,偏偏是最厉害、武功造诣最好的两个人,将赤胆和忠心,留在了龙南山。
当年,苏鸣带着杀手小筑的少年们冲出来,和慕之衡相逢时,突然明白宋子慕说的那句,白衣是他们的保命符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知道,宋子慕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后路。对于宋子慕而言,他们不单单只是她要利用的杀手。
某个冬日,想起这些,苏鸣忽然就流泪。
他看着身后的宋子慕,为那人柔软善良的心流泪,也为离开的朦胧和镜雨流泪。
朦胧,镜雨,放心。
即使你们离开,我和剩下的兄弟们,也会一直守护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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