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蒙了一层雾,商铺牌匾、行人身影影影绰绰,偶有车辆驶过,轮子与地面摩擦出沙沙声响,隐没在嘈杂人声当中。
车后扬起的尘土与那层薄雾重叠,四周的景象愈发朦胧,只有那层若有若无的雾依旧在轻轻飘动。
一阵风过,雾散,一切重归宁静,人声和景象清晰起来——
车里的年轻妇人搂着男孩,轻拍他的背,柔声哄着。
孩子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还在小声啜泣:“娘,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儿。”
妇人抚摸他的发顶,轻声说道:“爹爹接我们过来,以后一家人团聚,有什么可哭?”
小男孩抽搭着抹掉眼泪。
“长安没有故人,玙儿不喜欢。”
“乖孩子,长安有长安的好,”妇人抱紧他,安慰道,“到了新地方,可以和爹爹一起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多开心呀。”
听到这话,抽噎声渐渐小了:“可我舍不得老房子,还有巷口卖糖人的老爷爷,还有二虎、三丫……”
妇人微笑:“到了新地方会有新朋友,而且爹和娘陪着你,咱们的新家一定更温暖。”
这时,马车刹住,布帘被人掀开。阳光照了进来,刺得眼睛生疼。
男孩缩在妇人身后下了马车。
宽敞的府邸映入眼帘,朱红大门似一张血口,只要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獠牙。
门口两尊石狮子灰白的颜色像能渗出水来,阴森、没有一丝生气。他攥紧妇人的衣角,打了个寒颤,又往后躲了几分。
石像旁的男人俊秀儒雅,一双眉眼满含笑意,春风拂柳般的温柔。乍一看过去,还真与男孩的眉眼几分相似,想来就是娘口中的爹了。
可那男人身边站着一名女子——一身绫罗锦缎,头上的珠翠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她的嘴角噙着笑意,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与审视。
倏尔,她扬起下巴,挽住男人的胳膊,红唇勾出弧度。
“这便是夫君心心念念的……野妻与孩子?”
女子的语调微微上扬,高调宣示自己在府邸中的地位。
*
夜半,文鸦九从梦中惊醒,转头便对上少年的眉眼。抬手抚上去,指间的睫毛颤了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袁青霜的脸上,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和梦里的男人重叠起来。
她叹了口气,手指顺着他的鼻梁滑到脸颊,温柔地摩挲着。
“喜欢?”半梦半醒间,少年含糊地问了声。
鸦九莞尔,轻点他的鼻子,笑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那就一直喜欢下去,”身前的人唇角微扬,伸手握住她的手,覆在脸上,“至死都不许变。”
声音带着慵懒的困意。
窗外偶有虫鸣,少年的呼吸变得平稳,文鸦九却清醒地看着他的睡颜,思绪飘远。
长安,是你的故乡啊,袁玙。
*
雕花窗外浮光跳跃,细碎洒在廊檐之下。
“鸦九,醒醒,”耳畔传来熟悉的话音,“你睡了好久。”
一双手不由分说地扶她坐起,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
“是吗,”少女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有多久?”
“戌时了,”袁青霜为她穿衣,边系紧衣带边道,“睡了一天一夜,出去走走?”
愣怔片刻,鸦九很快便坐直身子,拉开衣袖。
腕间的银锁链已经解开,只剩下最开始的铃铛晃动,叮叮当当扰人清静,熟悉的声音让她安心不少。
窗外天色已暗,树影在窗边摇曳。她看向袁青霜,对方脸上带着笑意,正静静地看着她。
“出去走走吧。”
她眨眼,提醒道:“京城的人还在搜查。”
“无碍,我和师父已经同他们交涉,暂时不会为难我们,”少年刮了下她的鼻子,语气笃定,“你只管随我出去散心,别再忧心那些琐事。”
少女犹豫一下,终是点头答应。
夜间的乡里小镇本该静谧,今夜却缚上灯山彩楼。
枝丫间花灯摇曳,橘红光影在夜色中晕染开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文鸦九与袁青霜并肩穿过人群,身影被街边的灯笼映得模糊,“好热闹。”
“夏祭,”少年解释,“每年夏日的避暑祭日,白日赏荷,夜里观灯,游玩的时候顺道祈福消灾。”
“你看那些灯楼。”他指向数丈高的彩楼,繁复的花灯堆叠在一起,烛光顺着彩楼的轮廓蜿蜒而上,都是乡里人用自家造的祈福灯垒成这般景象。
等到放灯的时辰,它们顺着风,顺着光,把承载的心愿带到更远的地方。
嘴里如此介绍,他却牵起她的手,往灯楼的反方向走去。
这一走便与行人逆流,嘈杂的人群逐渐抛在身后。周围的花灯稀疏了些,很快又亮起来。
正前方的白烛烧得正旺,烟雾袅袅升腾。香客来往穿梭,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神像祈祷。
一见此景,文鸦九偏过头,不解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不是不信这个吗?怎么到宗庙来了?
似是察觉她的想法,袁青霜干咳两声,虚握成拳的手紧了又紧,忽地拿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大雁,提拎到她跟前。
“提亲。”他微侧过头,耳根泛起红晕,说这话的从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
鸦九扑哧笑出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乐道:“提亲的阵仗可真特别,越过媒婆,还选在夏祭的日子。”
“这、这有什么,”少年涨红了脸,磕绊道,“我就觉得夏祭挺好,人多热闹。而且媒婆传话哪里有自己说道来得真诚。”
他憋着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别想反悔,已经合过八字,带你过来便是纳吉。”
今夜过后两人的婚约正式成立,他更有理由将她留下。
一想到这,袁青霜牵起鸦九的手,径直跨过内堂的大门。
“吉人,吉事,”供桌前的道人抖灭线香,摆正香炉才转过身来,笑道,“有趣。”
这人长了一对细眼,灰瞳孔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而后一甩浮尘,笑着摇头。
“却非吉年,”他双手背后,踱步绕着鸦九转了一圈,“命格特殊,行事诸多凶险,与吉事相悖。”
“女娃娃且在此上香祈福,为这段姻缘添些顺遂,”浮尘指向蒲团,道人看了袁青霜一眼,“至于你,随我过来。”
少年看了眼鸦九,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别担心,随后跟着道人走到室外。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文鸦九心里有些奇怪。闲来无事,干脆按照道人的指示跪在案前,点燃香火之后对着神像高举起来。
烛光摇曳,她闭上眼睛。
这本书里真有神仙吗?多少有点玄学吧,许的愿望一定要实现。
青烟袅袅升起,似将心愿带上云端。
好起来吧,赶快好起来,不要重复之前的结局。
她沉浸在祷告之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年轻妇人端坐在红木桌旁,在等一个解释。
“锦娘是老师临终托付与我的孤女,”玉冠束发的男子蹲在她身前,急道,“她身世可怜,自幼便由老师收养,我对她更多是兄长关怀,并非男女之情。”
“我知你重情重义,可她今日这般作态,叫我和玙儿如何自处,”妇人垂眸,脸上只有平静,“侯府要是容不下我们,我自会带着玙儿离开,无需你为难。”
“阿宁,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怎会让你们离开,”男人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怪我没管教好锦娘,我这就去让她给你们赔罪。”
说罢,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行雪,”年轻妇人唤住要走的人,抬起眼来,目光似能穿透一切,“赔罪就不必了,无论你对她什么情谊,若心里还有我们母子,以后行事也该有个分寸。”
被唤作周行雪的男人脚步一顿,犹豫着转过身,眼中满是愧疚。
“阿宁,我明白你的意思,日后定会注意和锦娘的关系,”他走上前,将妇人拥入怀中,“你和玙儿安心留在府里,哪也别去。”
“玙儿还小,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我来长安入这顺安侯府,所求不过如此。”妇人轻叹一声,眼里是遮不住的疲惫。她还不知道视线之外的周行雪神情冷若冰霜。
“阿宁放心,一切如旧,皆由你做主,”与面上的冰冷不符,那人开口语调温柔,姿态依顺,“待我处理好朝中之事,给你们一个太平生活。”
*
风刮动黄幡,发出猎猎声响。
文鸦九悠悠转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供桌前跪着祈福。待看清眼前的黄土泥路、杂乱草丛,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袁青霜背在背上。
“近日怎么如此嗜睡,”察觉她醒来,对方偏头问道,“那日受伤还未恢复?”
“可能最近太烦啦。”脑袋抵在少年的颈窝,温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周围的清风微凉,偶尔带来虫儿鸣叫。
“袁青霜,你想家吗,”她迷迷糊糊地问,“长安的家。”
背着她的人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前行。
“只住了两年的地方,有何可想。”
“不过有你在的话,长安和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与虫鸣交织在一起,像在诉说藏在心底的秘密。
鸦九将脸贴得更近,感受着他的温度,喃喃道:“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直温暖,一直安稳。
睡过去之前,她含糊问了句:“纳吉卜卦的凶吉如何……”
往前的步子又是一顿。
“…大吉,极好。”
乡间小路上,少年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背上少女的睡颜,过了许久才扔掉裂得不成样子的龟甲。他托了托背上的人,继续向前走去。
大凶又如何,横竖从未信鬼神,即便是煞,他的婚事道出来也只能是吉。
父母爱情是狗血三角扯皮[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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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鸳鸯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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