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众人尚在酣眠，花苏妤轻手轻脚起身，行至张步三身侧。张步四正枕着兄长的大腿，睡得口水横流。
几个耳尖的猛然睁眼，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暴喝。
“谁！”
这一嗓子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而落，众人纷纷惊醒，睡眼惺忪地望过来。
“我。”
一听是楼主的声音，几个勤快的麻溜爬起，懒散的则翻个身，又睡死过去。
“账卷。”张步三半梦半醒，随手递来一卷厚厚的纸，“自个儿慢慢瞧吧！”说罢，支着脑袋，又沉入梦乡。
寒玖雪凑近，其余人也好奇地跟着围上来。
“为何用纸卷，不用账本？”花苏妤挑眉。
张步三没应声，倒是他腿上那位含糊嘟囔：“账本……写不下……”话音未落，又睡死过去。
“有这么夸张？”花苏妤不信邪，拆开蜡封，纸卷“哗啦”一声坠地，竟绕着楼内滚了三圈才停。
花苏妤：“……”
寒玖雪神色自若，顺着纸卷一端寻去。淡定道：“楼主，共计三千四百六十八两白银。”
一个闲的没事干的人竟耐着性子从头开始看。
“寒姨！别念了！楼主晕了！”
“他们这是把楼搬空了？”他气得额角直跳，指节抵着眉心。
那闲人看完慢悠悠补刀：“差不多，还剩个架子。”
“去镜罪寺我用的银子还没算上去呢！”张步四提到钱，人都清醒了不少。
花苏妤：“……”
“你少说两句！楼主又晕过去了！”
百媚楼虽顶着宁都第一青楼的名头，可花苏妤接手时才发现是个空架子。一千多张嘴等着吃饭，前头那些主事挣多少花多少，账面上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他当上楼主这两年，硬是从脂粉钱里一文文抠，才攒下两千多两银子。这钱他看得比命还重——不是为自己，是要留着打点各路神仙的买路钱。
寒玖雪抱臂而立，淡淡道：“钱庄里还有五百两，可暂作周转。”
“这楼主你来当吧！”
花苏妤暗自咬牙。他如今积蓄，尚不及寒玖雪五分之一。当年在东宫做太子时，锦衣玉食，天下奇珍尽收囊中，何曾为银钱发过愁？
一旁的小璃瞪圆了眼：“寒姨，您哪来这么多银子？”
寒玖雪面不改色：“年轻时当过山匪头子，劫来的。”
小璃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捂嘴。
寒玖雪早料到她心思，指尖轻弹她额头，嗤笑道：“贪官的，你当是什么？”
小璃捂着发红的额角，讪讪一笑：“我、我还以为……”
“寒姨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
花苏妤揉着太阳穴，强压怒火：“罢了，先收拾这烂摊子。楼中亏空至此，总得想法子填上。”
张步四迷迷糊糊咕哝：“咱们这楼向来老实做生意，哪那么容易赚大钱……”
花苏妤唇角微勾，眼底却冷了几分：“谁说一定要我们赚？谁砸的，谁赔！”
远处，熟睡中的慕简洐忽地打了个喷嚏。
“楼主，我去吧。”寒玖雪抱拳，袖袍一振，“我轻功尚可。”
花苏妤略一颔首，转而踱至张步四身旁，抬脚不轻不重踹了踹他小腿：“别睡了，干活。”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张步四不情不愿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
花苏妤冷眼睨他：“还睡，楼都没了！”
张步四这才磨磨蹭蹭爬起，从怀中摸出易容工具，满脸不耐：“说吧，扮谁？”
“班房那位腰挂中郎令的。”
张步四“啧”了一声，“这差事又苦又穷，晦气！”
抱怨归抱怨，手上却利落得很。他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指尖蘸了特制胶泥，在寒玖雪脸上细细勾勒。不多时，一张与那人分毫不差的面容便成了形。
束胸、换衣、束发，可谓是如假包换，活脱脱就是本人。
寒玖雪负手而立，袖袍一甩：“如何？”
有人嬉笑：“那小子可没这般气度！”
众人哄笑，小璃也红着脸道：“他怎能与寒姨相提并论？”
寒玖雪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忽地伸手一揽，将小璃扣入怀中，低笑：“方才还当我是恶徒，现下倒替我说话了？莫不是……”她俯身，气息拂过少女耳畔，“瞧上这张脸了？”
小璃耳根烧得通红，手忙脚乱推开她：“寒姨！您、您又拿我取笑！”
寒玖雪朗声大笑，松手一拂袖：“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掠出数丈，转瞬消失在晨雾中。
花苏妤揉了揉眉心，命人清理尸首、收拾残局。他卷起账册上楼，行至房门前，指尖尚未触及，那门便“轰”地一声塌了。
屋内狼藉遍地，妆奁抽屉大敞，珠宝尽失。他拉开暗格，里头空空如也，唯余一条褪色的红绳。
花苏妤拾起红绳，指腹摩挲片刻，倏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渗入绳结。
“小师弟……”他低语，眸中寒意森然，“你这叛徒。”
那根红绳是慕简洐熬了三个通宵编成的。
他翻出攒了多年的私房钱，独自跑到宁都城买到最上等的朱砂染就的红绳。
真武教他编绳时直摇头："这同心结的编法，原该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那年仲夏夜，慕简洐单膝跪在青石阶上，指尖微微发颤地将红绳系在花苏妤腕间。
月光淌过绳结上悬着的羊脂玉兔，映得少年耳根通红："我慕简洐此生..."喉结滚了滚，"唯忠于你一人。”
后来玉兔遗落在神居山的尸山血海中，花苏妤提着灯笼找了整夜。雨水把红绳浸得发暗。
找不到了……真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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