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飞云寨善后工作已接近尾声。
在寨子中发现的女子,姜肆让人收拾出两间干净地屋子,将她们挪了进去。
幸亏他们一行人中妇人占半数,所以眼下遇上这样的事反倒是有人能出面处理。
姜肆听卢大娘她们说,那些女子身上,新伤叠旧伤,青青紫紫的,浑身上下就没好的地方。
杨大夫每个都去看了,也开了药,让好好养养。
至于病得最重的那个,情况实在不大好。
姜肆从空间找出不少药交给杨大夫,让他尽量救活那女子。
人是要救的,但同时姜肆也将人看守了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可不想阴沟里翻船,所以必须要对任何事保持三分警惕性。
毕竟,他们的人的安全,才是占首要的。
不过这些女子瞧着实可怜,去照顾人的大娘婶子们,私下里忍不住抹着眼泪大骂挨千刀的山匪。
都是爹生娘养的,婶子们也都是当娘的,便格外见不得这种事。
何况有的年纪太小,还未长成就遭了这样的罪。
大伙自然同情这些女子的遭遇,对待她们时,态度十分温和,可依然出了问题。
“神女出事了,出事了。”
陶老八的老伴周大娘急慌慌的跑过来。
姜肆正在和陶老五商量处理山匪的事,闻言立即起身皱眉问道:
"怎么了?"
周大娘满脸焦急说道:
“有个女娃,上吊了。”
姜肆心上一紧:
“什么?”
周大娘跑得一头都是汗也顾不地擦,哆嗦着嘴皮子说:
“我说去给她们送点吃的,一进屋就看见她吊在房梁上,吓死我了。”
“人还活着吗?”
周大娘猛点头:
“活着活着,杨大夫说我发现的及时,再晚一会儿人就没了。”
姜肆闻言提脚往外走:
“我去看看。”
上吊的那女子叫陈盈,与她同屋的还有另外几名女子。
然而出事时,却没有一个人喊人。
姜肆不知道她们是已经对生死麻木了,还是都不想活了。
到地方时,守在门外的杨大夫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
“我已经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姑娘寻死之心很坚决。”
能得杨大夫这么一句话,姜肆大概明白了情况。
她嗯一声:
“辛苦你了杨大夫。”
杨大夫:“神女言重了。”
他在这边还有旁的的事,再与一旁的周大娘交代两句就走了。
杨大夫一走,姜肆正要推门进去,又突然停下,随后对周大娘说:
“周大娘麻烦你再去弄些吃,一会儿送来。”
周大娘担心的往闭上的木门上看了一眼后,点点头:
“好好好,我这就去。”
姜肆又让守门的青壮往后退了几步,才轻轻推门走进去。
……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里面的人抬眼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漠不关心地垂眼。
她们或坐,或站,或躺,衣衫不整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随意拿一件披上的。
姜肆将所有的模样尽收眼底,在原地顿了一下,接着走向靠坐在床上的陈盈。
陈盈生得很漂亮,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柔嫩,随意往哪儿一坐,一身钟鼎玉食养出来的清明灵秀掩都掩不住。
即便她落入这样的境地,狼狈凄惨,可同其他人相比,仍有着异样的差别。
这个陈盈,太打眼了,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
姜肆在这一刻理解了她为何会寻死。
一朵娇花掉入泥沼,沾了一身洗都洗不掉的污泥,莫大的耻辱感会打掉她的脊梁。
这样的事,没几个人经受得住。
姜肆原本含在喉咙里劝慰的话,一时间竟说不出口了。
陈盈察觉到姜肆的视线,慢慢抬眸看向她,抿了抿唇,声音沙哑地说:
“你也是来劝我不要寻死的?”
姜肆看向她脖子上明显的勒痕,上吊巨大的坠力伤到了她的喉咙。
周大娘要是再晚上一步,她的脖子就会断掉,救不回来。
姜肆摇头否认了她的说法:
“我不劝你。”
陈盈盯着姜肆,企图在她脸上找到说谎的证据,但,没有。
她的眼里一片真诚坦然,她的确是不打算劝自己。
陈盈眼睫颤了颤:“为什么?”
姜肆语气轻轻地说: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陈盈闻言,脸上露出似笑似哭地神情,喃喃道:
“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她一直挺直的腰背像是一下子塌了下去:
“陈嬷嬷说,被山匪抓住最好的选择不过是一死,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应当信她,当日便该自缢。
苟延残喘,委身山匪,我有何颜面活着,我玷污门楣,辱没了我的姓氏。
当初陈嬷嬷给了我选择,是我不信她,今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陈盈绝望地浑身发抖,她想放声大哭,可眼泪早就流干了,她哭不出来了。
姜肆安静地听完她的话,方开口问:
“你自己呢?”
陈盈茫然:“什么?”
姜肆说:“你说你玷污了你的家族,你的姓氏,所以你想自杀。那抛开这些因素,你自己想死吗?”
陈盈漂亮的眼睛里灰暗死寂,她问姜肆:
“有什么区别?”
姜肆说:“有区别。你说的那些是你背负的责任,那我现在问你,丢开这些责任,你愿意留下自己的命吗?”
陈盈张了张嘴:
“我姓陈,我自小受家族教养,我们父亲母亲给我锦衣玉食,天真无忧地让我长大。
我如何能丢开我的责任,是我让他们蒙羞。”
对于她的坚守,姜肆为了提供另一个思路:
“如果你的家族认定你已经死了,那你以后,是生是死,是不是就不重要了?”
陈盈并不愚笨,姜肆一番让人糊涂的话,她听明白了。
她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姜肆继续说: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留下,从今以后以前的陈盈就死了,活下来的是另一个陈盈。
你若觉得还不够,你也可以改名换姓。
这样一来,你跟陈家的陈盈没有任何关系。你做了什么,是你个人荣辱,跟陈家也没有关系。”
话毕,姜肆以和善柔软的目光看着陈盈,面庞上露出温柔浅笑,她问陈盈:
“陈盈,你想活下去吗?”
陈盈嘴唇蠕动,想回答,可那几个字怎么样也吐不出来。
姜肆没有逼她:
“没关系,不要急,你好好想想。”
姜肆的目光,从陈盈移到了其他人身上上,问到:
“你们呢,想好了吗?”
她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方才她对陈盈说的话,所有人都听了进去。
在山匪窝里的每一天都十分难捱,她们早就被折磨得几近疯狂。
山匪会专门派人看守,一旦发现她们中有人自尽,立刻会招来一顿凌虐,不眠不休,直到把人凌虐致死。
残酷暴虐的手段,让山上的女人不敢寻死。
没有解脱就这么一日一日地熬,连死都成为一种奢望。
之前陈盈上吊,她们不叫人,便是打心眼里认为,让她死才是在救她。
“你们想好了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偷偷寻死。”
姜肆走到桌边把一瓶药放上去说:
“这药吃了以后,人会在睡梦中死亡,不会有任何痛苦。”
姜肆也算死过一次的人,她比谁都清楚死亡这件事会有多痛苦。
所以有人如果确实撑不下去了,姜肆希望能减少她的痛苦,让她至少在离世之前能得几分平静。
有人盯着那瓶药,心中翻江倒海,正欲要开口说话,几声敲门声打断了她。
姜肆转头喊到:“进来。”
周大娘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托盘上放着一海碗红艳艳的圣女果,几张现烙的饼,和一碟子的肉干。
其中那鲜亮的圣女果最为引人注目。
便是陈盈从小什么好东西就见过的,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吃食。
周大娘把吃的一样一样放在桌上,说:
“折腾了一晚上,先吃点东西吧。”
说罢,她又指了指那几张饼对姜肆说,
“神女,这是我们刚烙的,还热乎着,您快吃。”
“谢谢周大娘。”
周大娘不说不觉得,她一说,姜肆瞬间感觉饿了。
她当下也不拒绝,坐在桌边,掰了块饼就开始吃。
许久没有吃到正常的食物了,这一口饼简直是姜肆几个月以来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
周大娘看她的表情笑眯眯地问:
“香吧?神女。”
姜肆咽下口中的饼笑着说:
“香,好吃。”
周大娘说:
“这杀千刀的土匪还挺会享受的,厨房里油盐糖都不缺,我们锅里还熬着粥,神女一会儿去喝一碗。”
姜肆笑着应下了。
看姜肆吃得香,周大娘越发高兴,转头对上几双眼睛,她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人,忙说:
“害,看我,来闺女都来吃点。”
没人动,周大娘见状,顺手抓了几个圣女果塞进陈盈手里说道:
“闺女,来,这果子可好吃了,你尝尝。”
陈盈怔怔看着手里的圣女果,没有动。
周大娘想起她刚刚差点就死了,也知道她这会儿心里难过,不免又开口劝道:
"闺女大娘知道你受苦了,可是你听大娘的话,好死不如赖活。
现在外面饿死了多少人,咱们至少还有口吃的,多好。”
周大娘的话似是挑动了她某根敏感脆弱地神经。
陈盈眼神一变,手一松,圣女果咚咚落在地上。
周大娘以为她没有拿好,忙蹲下去捡:
“怎么掉了,可不能糟蹋了粮食。”
陈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蹲在地上笨拙地捡着圣女果的周大娘,冷冷道:
“在你眼里,什么都不及一口吃的重要。”
陈盈的语气藏着怨恨和讥讽,周大娘听出来了,身体直接僵在原地。
姜肆放下手里的饼,起身走到周大娘身边,扶起她,然后皱眉看向陈盈,语气沉沉道:
“陈盈,跟周大娘道歉。”
周大娘的脸色很难看,姜肆扶她的时候甚至蹒跚了一下。
陈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分了。
她狼狈地移开目光,小声道:
“对不起。”
姜肆扶着周大娘走到一边坐下:
“周大娘。”
周大娘勉强地笑了笑:
“老了不中用,连几个果子都捡不起来。”
说完,不等姜肆说话,她又转向陈盈,张口说道:
“闺女,你刚才说,在老婆子我眼里是不是什么都不及一口吃的重要。
老婆子我呀,就跟你说,你说的没有错,那口吃的重要,太重要了。”
陈盈没吭声,但秀丽的眉毛蹙了起来。
周大娘接着说:
“要是没有那口吃的,就得饿死人。我看你应该出身富贵,所以不知道我们这些穷百姓,饿肚子的苦日子。
更不晓得,现在外面饿死了多少人。
你今日觉得你苦,你活不下去了。可是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比你更苦。
你至少还过过几天好日子,有的人生下来,就没吃饱过,死的时候,肚子都是扁的。”
周大娘这话是在教训陈盈,可说到最后,她自己绷不住先哭了。
她这一哭,陈盈显得有些慌乱: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
周大娘哭得真伤心:
“我那可怜的小孙子,要不是因为缺那口吃的,那挨千刀的癞子,会偷走他?
你知道他偷我家小孙子干什么吗?他个挨千刀的死王八,他把我家小孙子卖给张屠夫,让人熬成了一锅肉汤。
我连给他收个尸,都不晓得找哪儿去。”
周大娘的话让陈盈面露骇然。
另外几名女子,也脸色一变。
姜肆沉默片刻,对屋里的众人说到:
“我们是从陶家村来的,陶家村离飞云寨不远,行路只要三天就能到。
一个月前,山匪闯入村子里,屠杀村人。
同一天,村里的水井干涸,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水源。
为了生存,大家铤而走险,走险路,从荆山走了一个月,走到了飞云寨。
途中,我们经历了缺粮缺水,还有遇见饿虎。”
说着她拿起碟子里的肉干,对陈盈几人说道,
“这个就是那头老虎的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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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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