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谦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淡的口吻询问:“既然双方都不甚上心,何不直接商议解除婚约,一了百了?”
花寻味有些懊恼,想抓抓头发,又发觉自己手上满是油光。她缩回了手:“实不相瞒我早已经忘了这档子事了,谁能料到那人说来就来啊!”
她讪讪道:“我老爹也是,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人家都带着婚书和巨额聘礼浩浩荡荡进了城我才知道。我想协商又怕一时半会儿掰扯不出个结果,情急之下就先离家出走了……反正先恢复自由身再说吧。”
花寻味这话真假掺半,逃婚是真,但却不是她选择逃跑的全部原因。
还有一半是她还挺胸无大志,只想开一家小菜馆,将舌尖上的幸福传递下去,真的不想继承家业啊!
花寻味上面其实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只不过大哥花寻踪醉心书画,纵情山水。二哥花寻迹悬壶济世,四处行医。三姐花寻遥走镖四安,义纳千金。四哥花寻远是位仵作,鉴骨听诉。
她怎么都琢磨不明白,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多在不同领域里拔尖儿的青年才俊,她又是老幺,这继承家业的重任究竟是怎么会沦落到她身上的!
花寻味化悲愤为食欲,不知不觉间一整盘田螺已尽数被她嗦干净。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又斟了一杯甜酒解辣。
怀谦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些出神,微垂的眼睫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阴翳。
花寻味咽了口口水,话锋一转,正色劝道:“你的外伤已经大好,但体内的毒一日不解始终是个隐患。如若哪天突然发作,我真的没有把握将你从阎王殿前再捞回来一次。”
她缓缓道:“所以……”余下的话,她不知缘何没能说出口。
怀谦眼眸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无害得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他沉默片刻,才黯然道:“怀谦叨扰多时,是该离去了。”
花寻味怕的就是对方会将这番话理解成逐客令,焦急得连连摆手道:“我并非是想赶你走,真的!等你没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想在花间小厨待后半辈子都可以,前提是……”
她顿了顿:“前提是你得有后半辈子。”
怀谦身份特殊,想必他幕后的势力也不会放任他就这么挥霍掉自己的生命,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
既如此,花寻味更希望他能将一切包袱枷锁统统甩掉,再无病一身轻地归隐。
她希望他有寿有康,无灾无难。
怀谦见她面带悔意,不再同她开玩笑了,温声哄道:“我明白的。”
花寻味还是怕自己刚刚的话伤到了他,分外真诚道:“等你将余毒清掉,我希望你可以再回到花间小厨。”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众人早已将怀谦视作亲友,习惯了他润物细无声的相助与关怀。
怀谦骨节分明的长指隔着衣物轻抚着横亘胸口的疤痕,低声问道:“倘若我……治不好了怎么办?”
花寻味自己懂医理,对怀谦的症状再清楚不过。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甚至极有可能成真。她也只能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他真的能碰上什么奇遇。
她艰涩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她目光坚定,如一根定海神针直直钉入他的眼底,“如果真的遍访名医而无果,余下的时光,你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度过?”
怀谦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逗乐,轻言浅笑道:“花老板这是想要亲自为我收尸?”
花寻味虽然出身名门,但家里对她的教导却是张弛有度。不同于别家礼教森严,她没少混迹江湖,也见惯了生死之事,却仍旧不愿意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
越抵触的事,花寻味往往越会表现得越落落大方。
她将苦大仇深的离愁别绪深深藏起,畅笑道:“那当然了,我说过的,捡了你就会对你的生命负责到底。”
怀谦拱手一礼,温声道:“届时便劳烦花姑娘了。”
花寻味不满地皱眉道:“嘶,你这人有时候真不上道,我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最好别在这种事情上劳烦我。”
怀谦面色动容,睫羽颤动数下,承诺道:“为着花姑娘这番心意,怀谦也定会回来,活着回来。”
万里云程未觉遐,炊烟尽头便是家。
吃饱喝足,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花寻味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下是真的不早了,该洗洗睡了。”
怀谦将杯盘收入食盒,对花寻味道:“你先歇息吧,我将这里收拾干净。”
花寻味不赞同地催促道:“这些明天再说就好,该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不然容易肝血亏虚。”
毕竟怀谦的身体里还埋着催命符,大意不得。
怀谦只好答应。
天光喷薄而出,第一声鸡鸣也随之响起。
“喔喔喔——”
花寻味晕头晕脑地掀开被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特意起个大早。
在准备营业之前,花寻味取了一兜子嫩姜芽,打算腌制一番。
所谓冬吃萝卜夏吃姜,姜性辛温,具有醒脾开胃、化解湿浊、平衡寒热的功效,康健之人吃了也大有裨益。
花寻味挑选的都是刚冒出粉红芽尖的嫩姜块,灵活的手指翻飞腾挪,很快就将姜块表面的泥土刷洗干净。
她将姜块切片,好方便入味,她落刀匀速,切出来的薄片厚度一致,一手刀功出神入化。
花寻味将姜片撒盐,翻拌均匀,用以去除辛辣涩味,而后将渗出来的水分挤压干净。
将主要食材处理好之后,接下来便是煮腌料。
将米醋、冰糖和冷水一同入锅,小火煮至冰糖融化立即关火,避免醋挥发,致使酸味减弱。再加入少许撕碎的紫苏叶、大量的枸杞子,自然放凉。
料汁的配比都是花寻味经过无数次试探之后才决定沿用的最优解,不光可以拿来腌姜芽,拿来腌酸豆角、泡点酸水果也是很好吃的。
至此大部分工序已经完成,只消将姜片放入罐中,让醋汁浸没所有姜片,密封冷藏三日后便可以食用了。
腌制好一坛子姜芽后,众人陆陆续续起了床,一个接一个来到后院水井汲水洗脸。
互相问好之后,几个贼头贼脑的人默契地凑在了一起,目光集体定格在了尚未收拾好的圆桌上。
寻真眯眼笑:“看来有人偷吃。”
高蹦蹦“啧”了一声,摇晃着一根手指头:“不厚道啊,不厚道!”
江奔流假装出一副好难猜的样子,揣着手道:“谁这么不厚道呢?”
慕善瞟了眼杯子的数量,又抱起快要见底的酒坛子嗅了嗅,意味深长地赋诗一首:“玉壶倾转木樨秋,月堕杯心双影游。这俩人真是好雅兴。”
高蹦蹦还在状况之外,一脸茫然地问:“谁俩呀?”
慕善满脸一言难尽,又一次怜爱地摸了摸高蹦蹦的头,并且十分熟练地趁他炸毛之前快速跑开了。
花间小厨白日里依旧忙得如火如荼。怀谦将后院洒扫一番,又将自己居住的客房打扫干净,有些怅然地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他来到花间小厨的时候孑然一身,除了烂命一条什么也没带来,东西都是后面慢慢添置的,寥寥无几。
他对自小生存了十几年的地方都没有产生过太多羁绊,可是想到即将要离开花间小厨,居然生出了浓重的不舍。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地方视若逆旅,有些地方萍水托身。
收拾好精简的包裹,怀谦背上竹编小背篓,戴上帷帽,又一次去了后山。
临走之前,他想再为花间小厨的大家做些什么。
怀谦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山间小路蜿蜒而上,草木葱郁间几棵山樱桃树格外显眼。
野生樱桃个头蛮小,只比豆粒儿稍稍大上一圈,产量却很高,密密麻麻紧挨着,累累挂满了枝头,红得像花间小厨开业那天满地的炮仗纸。
怀谦嘴角噙着满意的微笑,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细长皓腕。
山樱桃极其不易保存,稍微一触就破,怀谦摘得格外小心。
他将被虫蛀的坏果和熟过头霉变的果子剔除,只选取红得透彻、圆润饱满的果子,连同茎叶一同摘下。
山樱桃的枝桠多而繁杂,叶子还带着不平整的毛边,不多时,怀谦素白的手便遍布划痕。
他视若无睹,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背篓被填得满满当当后,他才下山回家。
他将樱桃清洗干净,倒入粗陶翁中,用木杵沿着同一个方向旋转碾压,很快便捣出了晶莹的汁水。
他取出滤布,先将果核滤出,又细细过滤了好几遍,确保果肉和内膜形成的果渣都被筛了出去。滤布上他也是花了心思,垫了接骨木叶用来增香。
怀谦忙完这一切,日头也逐渐暗了下来。
花间众人盘账的盘账,洗碗的洗碗,备菜的备菜,忙活完一整日的活计,大家终于放心解下了身上的围裙。
歇业是众人最为期待的时刻,每天晚上几位大厨都会将多余的食材加工一番,作为大家的宵夜。
大馋猫小馋猫们早已率先在后院围坐成一桌切着水果。大厨将菜肴端出来的同时,怀谦也双手端着木质托盘走了出来。
众人还没见怀谦下过厨,这可是稀奇事,一个个夜鸮般将眼珠子瞪得圆滚滚。
“怀谦公子这是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高蹦蹦脖子快要伸出去二里地了。
怀谦温柔一笑:“是樱桃饮。”
“哇!”几人十分捧场,惊呼声、叫好声此次彼伏。
怀谦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温暖几分。
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他想要陪着大家,很久,很久……
你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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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姜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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