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樱桃饮的容器不是常用瓷盏,而是怀谦在后山劈回来的竹筒。
每一节竹筒高矮、粗细都不相同,彰显出几分随性的意味。
山樱桃的颜色偏浅,做出来的饮子颜色澄红,如同晚间烧红的火烧云,诱人得很。
“不敢在各位大厨面前班门弄斧,只好做些饮品,消渴佐餐,开胃解暑。”怀谦眉眼含笑,愉悦不言而喻,催促道,“大家快尝尝。”
一只只急不可耐的手顷刻间对着高矮胖瘦的竹筒一拥而上。
饮子提前放在冷水中镇过,入口之后冰冰凉凉,在盛夏的夜晚舒服得叫人浑身一震。
饮品入口生津,酸中带甜,甜中带酸,酸与甜融合得正好,让人喝了还想喝。夏日闷热,食欲减退,喝完冰饮几人觉得今晚的晚饭能够再多吃一碗!
怀谦亲自递了一杯给花寻味,花寻味道谢,接过,啜饮。
江奔流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明明是寻常动作,今日两人间的氛围却不似寻常。
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流连?
满足的喟叹接连传来,高蹦蹦将杯中饮子一饮而尽,自得地道:“好喝啊,好喝!我听闻‘君子远庖厨’,怀谦公子也是翩翩君子,可是又跟别家君子不太一样。”
江奔流故作讶异道:“哟,咱们蹦蹦居然还知道‘君子远庖厨’呐,小看你了!”
江奔流胡子拉碴一脸凶相,搭配上夸张的神情,滑稽得惹人发笑。
众人忍不住低头抿嘴。
高蹦蹦觉得自己的智商又一次被人侮辱了,虽然每天都在被人侮辱。
他愤愤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我只是有点想替厨子打抱不平!凭什么君子都不下厨,下厨了就不配当君子吗?”
江奔流闻言笑得豪放,看着高蹦蹦吃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像极了圆圆胖胖的花枝鼠,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高蹦蹦沉迷吃饭,懒得躲。
他一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哥哥姐姐们平日里都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不是捏捏这,就是摸摸那。
江奔流解释道:“孟子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段话旨在教君王施行仁政,敬畏生命,并非贬低庖厨之业。”
高蹦蹦听着念经似的一大长串,似懂非懂道:“这样啊,这样……那我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
慕善满意地点点头:“这回用对了。”他顿了顿,对江奔流道,“倒是江大哥,深藏不露啊。”
毕竟大家刻板印象中的江奔流是位粗犷豪放,不主故常的大厨,周身气质和读书人一点边也不沾,居然会对典故的出处了如指掌,属实惊艳了众人一把。
江奔流汗颜,搔了搔头道:“那其实是因为……我曾经也和蹦蹦提出过一样的疑惑。”
寻真和高跳跳扶额。
“那就合理了。”“难怪呢。”
花寻味埋头吃饭,眼神意味深长。
怀谦低笑,有些好奇地问高蹦蹦:“我有哪里不一样?”
高蹦蹦沉吟片刻道:“怀谦公子不仅没有远庖厨,反而看起来精于庖厨,还会做很多的小零嘴和生活中很实用的小物件,反正就是……”
他学着江奔流搔头,捉急道:“哎呀我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形容女子多用贤惠,形容男子该用什么词汇啊?!”
高家兄弟自小在戏班子长大,杂耍都是童子功,他们幼时没有太多读书习字的机会,全都拿来打磨筋骨了。
高跳跳上进心强,也深知文化的重要性,自己主动朝班主学了不少,这些年行走江湖也格外留心。虽称不上文采卓越,但也脱离了胸无点墨的范畴。
高跳跳活泼好动,对于读书既没有意识,又不甚喜爱,这才造就了兄弟俩人两模两样的性格。
慕善被高蹦蹦词不达意、抓耳挠腮的样子逗得哈哈一笑,对着高蹦蹦毛茸茸的脑袋蠢蠢欲动,被高蹦蹦提前躲开。
高蹦蹦躲开之后还不忘朝慕善龇牙,得逞一笑。
慕善只好将停在半空中的手缩回来,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引诱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有时间多来陪我做做学问啊。”
高蹦蹦满脸避如蛇蝎,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才不要跟你学呢,寻真姐说跟你学要被教坏的!我要学也是找怀谦哥教我。”
怀谦满脸宠溺地许诺道:“好。”
漂泊半生才误入了一场圆满,往后又要继续流离。他压抑了一整天的不舍情绪在此团圆时刻到达了顶峰。
为了不破坏大家的胃口,待到最贪吃的高蹦蹦撂下筷子,怀谦才站起身,朝众人拱手一礼。
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波动:“有些话很舍不得开口,但是不得不说与大家听。”
他刚起了个头,众人便猜测到几分,只不过胸口一时被惊讶和不舍占据,无人做出反应。除了花寻味,俱是呆呆等待着他的下文。
怀谦真挚道:“这段时间,承蒙诸位不弃。救命之恩,重逾千钧,怀谦在此再次谢过。”
寻真的眼圈倏地红了,戳了戳身旁的慕善小声说:“我有点想哭。”
慕善心中也泛起不舍的情绪,但他更清楚怀谦的离开是必然。他只好干巴巴对寻真道:“那你别哭。”
尽管这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十分苍白,但是不得不说十分有效,寻真连伤心都短暂忘却,气鼓鼓地锤了木头慕善一拳。
怀谦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此一别,山高水长,归期未定。唯愿各位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花寻味的脸上,将伤感很好地敛起,晶亮的眸中只看得见对未来的期许:“不必相送了,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好。若怀谦有幸能够全身而返,定当再续前缘……把酒言欢。”
言罢,他再次深深一揖,温柔却有力。
高蹦蹦的嘴角瘪了下去,声音中含着哽咽,含着一汪眼泪故作坚强道:“怀谦哥哥你不要骗我们,你答应了教我读书习字的,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大家都对高蹦蹦的脑袋情有独钟。之前怀谦觉得冒犯,一直都按捺着心中的冲动。如今临别,他真的很想知道让大家爱不释手的头究竟有什么魔力。
怀谦状似不经意地将修长白皙的手放在高蹦蹦的头上揉了揉。手感确实很好,软软的,还挺丝滑,怪不得大家都爱摸。
他柔声安慰着高蹦蹦:“怀谦哥哥什么时候食言过,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何况他还不止对高蹦蹦一个人许下了承诺。
生死不论,他终究是要回家的。而花间小厨,是他心中唯一被认定为家的地方。
他与慕善、寻真、高蹦蹦、高跳跳、江奔流、石三磊、安伯和花寻味一一碰拳。
“珍重!”
花寻味注意到怀谦的手背上满是划痕,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又细又长。
这种皮外伤尽管不起眼,但经常会刺刺地痛,何况伤在手上还容易接触到水,生活中也会引起诸多不便。
她眉心微蹙,语气都凝重了几分:“这是怎么伤到的?”
怀谦不甚在意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安抚道:“摘樱桃时候不小心被刮了几下,无碍的。”
没有人会知道,花寻味几句简单的关怀究竟对怀谦有多受用。
花寻味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说罢小跑着去取了些伤药回来,扯着怀谦的衣袖,细致均匀地涂在了他的手背上。
怀谦的手很好看,骨肉匀称,青筋微微凸显。
花寻味忍不住想,这双手无论是执笔、执箸还是执剑都显得那么相得益彰,也许,也很适合执手……
又不知不觉间对着怀谦的美貌沉沦了,花寻味手下动作不自觉地一顿。
手上的凉意和痒意倏然止歇,怀谦低下头,察觉到了花寻味动作的迟滞。
他问:“怎么了?”
花寻味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灵机一动道:“在想,刚刚是不是下手重了些,没有弄疼你吧?”
花寻味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属实有些多余。当初在处理钩镰枪伤口的时候,怀谦都没有喊过一句疼,甚至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试药的过程中,很多时候凶猛的药性冲击得怀谦五脏六腑都快要碎掉,他时常痛到全身痉挛颤抖,却也只是缩成一团默默忍着,不会去麻烦别人。
花寻味好几次走进房内都没见到人,只有一小团裹着被子缩成的球。
那么高的身量,蜷缩起来却几乎不占什么地方,削薄得随时都快要羽化而去。
花寻味现在回忆起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仍然觉得惊险万分。
怀谦浅笑着摇头,自觉将没上完药的手往花寻味面前送了送。
小小的动作却极大地取悦到了花寻味。
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无论是怀谦的身体,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随手为之的动作,代表的是逐渐敞开的心扉和无需言说的信任。那是一种,被对方需要的感觉。
上好药,花寻味问怀谦:“打算何时动身?”
尽管怀谦交代过无需相送,可花寻味仍然不想对方在自己不知不觉中走掉。
“明日吧。”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花寻味不放心地追问。
“嗯。”
“……”沉默片刻,花寻味道,“不成,我得再给你添置点东西,三日之后再走吧。”
怀谦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下来:“好。”
慕善挑起一边眉毛,笑得痞坏:“花小厨,这么舍不得怀谦公子啊?”
机智的花寻味早已想好了搪塞之词:“三天后入伏,我们一同包一次饺子吧。”
江奔流笑眯眯地抚摸着络腮胡:“好借口!”
花寻味没说的是,三天之后,她腌制的嫩姜芽才可以开坛。
他还没有尝过她亲手做的腌姜芽,她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没有来得及做给他吃。待他回来,她可以慢慢做给他品尝。
你们能不能就这么吵吵闹闹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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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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