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因着开业那日盛大景象和那首大气磅礴的《过山》，泽芳楼一夜之间便在平阳府站稳了脚跟，“千纸鹤”和演唱《过山》这首歌的初绣一夜成名。因着名气一日比一日望，到泽芳楼来的客人是一日多过一日。
泽芳楼的经营方式和一般青楼不一样，姑娘卖艺不卖身，弹词奏曲都明码标价。姑娘陪客人喝酒聊天，客人为酒水和姑娘的才艺买单。如此新鲜的经营方式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有些达官贵人甚至是远道而来，比如从其他州府、甚至是京城过来的。
看到四面八方的客人到泽芳楼来，周煊也自然高兴，她就盼着这些人把她“千纸鹤”的名字还有这首《过山》，传得更远一点。周淮宁听到“千纸鹤”这个名字，再结合歌词中有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的《过山》，一定能想到千纸鹤就是她周煊也。
只可惜，周煊也并没有想到她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这消息要穿过重重山脉到建州也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或许是为了避嫌，不想影响调查间谍的进度，自开业那日过后景珩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周煊也倒也乐得清静。
不过，周煊也倒是很关心景珩派来的人，主要是关心他们有没有查出来间谍。只有查出间谍，她才好开口让景珩帮忙找人。
不得不说，景珩派来的人有能力有干劲，祁锋、云轩二人不仅会看家护院，收拾打扫也是一把好手，有时候二人还会帮忙送一些喝醉酒的客人回去，帮了泽芳楼不少忙。
朱洵羽样貌清冷，性子也是沉默寡言。虽然不爱说话，但朱洵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客人说话的时候她会适时倒酒，时不时还会点点头、皱皱眉，给足客人反应，因此客人们都愿意找她倒苦水，整个泽芳楼除了初绣和夏月，最受欢迎的便是朱洵羽了。
正因如此，三人中，掌握信息最多的人是朱洵羽。当然，祁锋和云轩二人也不是一无所获，在送醉酒客人回去的路上，他们二人听了不少酒后真言。
总的来说，间谍目前三人还没有头绪，但平阳府一众官员、富商的底细他们多少都摸了一个遍，有通敌叛国嫌疑的锁定了那么两三个人。不是一无所获，周煊也也就放心了。
如今的泽芳楼由眠娘打理着，她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也深得陆屹川信任。与在外抛头露面的眠娘相比，周煊也轻松多了，即便是在宾客如云的晚上，她也能靠在软榻上，喝着酒、赏着月。
她和菱儿、岳小满一个房间，此时那二人正在她身边练字。二人原本都是大字不识的，周煊也觉得即便是女子也要读书认字，一早便开始教她们写字。二人也是勤快好学，每日干完活就凑在一起看书、写字，如今已经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已学会。
“天已经黑了，这烛光黯淡对眼睛不好，你们还是早些休息，白天再写。”周煊也放下酒杯，笑着劝道。
“写完这几个字。”岳小满仰起小脸，笑着回应。
二人努力的样子让周煊也想到了周淮宁，以前她们二人经常一起学习，周淮宁读书认真专注，而她读一会儿玩一会儿。
冬季夜晚的风很凉，虽然屋里燃着炭盆，但寒风还是从窗户钻了进来。周煊也没有那么怕冷，但看到菱儿和岳小满冷得哆嗦的样子，还是决定关上窗户。
就在关窗的一瞬，她看到眠娘带着位姑娘从后门走了出去，那姑娘披着厚厚的披风，脸被遮挡住看不清是谁。借着月色，她看到后门处停了辆马车，那马车看着就十分华贵，姑娘出门上了马车。
周煊也虽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深思，只是关上窗户，准备早些休息。楼下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却并不影响周煊也睡觉，一来是因为她的房间位置相对安静，二来是她睡眠质量好，不容易被影响。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菱儿和岳小满还没有起来。周煊也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到楼下厨房寻吃的。
早上乃至整个上午，泽芳楼都是安安静静的，大部分的人都还在睡觉，厨房也是一个人都没有，周煊也在厨房找了好一会儿才在笼屉里找到几个包子。
隔水蒸熟后，周煊也端着一盆包子从厨房走了出来，刚走出来便看到眠娘站在后门处，打开后门，从外面接进来一个人。那人披着披风，动作小心翼翼，就这么跟在眠娘身后走了进来。
周煊也距离他们也就两三米远，她一下便想到昨天夜里有人从后门走出去的一幕，她几步走上前，好奇地询问道：“这么大清早的，从哪里回来的？”
原是简单的一句问候却将二人吓了一跳，那披风的帽子也因此滑落，露出那人的脸来。眼前这女子乃是前段时间从人牙子手上新买的一位姑娘，长着一张白净圆润的小脸，有一双小鹿一般的双眼，是同批买进来的姑娘里最好看的一个。此时此刻，这张白净的脸颊上有一块非常显眼的伤，青紫色的伤，似乎是挨了打。
周煊也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包子便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被打了？”
那姑娘支支吾吾，眼神畏惧地看了一眼眠娘，接着落下两行泪来。
周煊也顿觉不妙，一把抓住眠娘，质问道：“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位周煊也虽然样貌普通，但和现代的周煊也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都有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便是这一眼令眠娘不自觉浑身一颤。
眠娘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只得佯装无所谓：“没多大事，不过是出去招待了一位贵客，不小心受了点伤。”
“不小心？受了点伤？”周煊也自然是不信这番说辞，“再者说了，我们泽芳楼什么时候有将姑娘送上门的服务了？”
“从一开始便有了。”眠娘自觉理亏，只得实话实话“这是东家吩咐的，自打开业，我们就有送姑娘到贵人府上去。”
周煊也瞪大眼看着她，着实没想到陆屹川背着她让楼里的姑娘卖身，更没想到这位所谓的贵人会对姑娘动手。
“你身上的伤是那位贵人打的？”周煊也忍着怒火开口问道。
那姑娘瑟缩了一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止不住地落泪。在她颤抖着擦拭泪水的时候，周煊也看到她手臂上一道道的红印，似乎是鞭子抽打留下的。
“王八蛋。”周煊也咬牙切齿骂道，“陆屹川在哪里？”
这是眠娘第一次听到人唤她东家的名字，平日里她管陆屹川叫东家，其他人或者叫他陆公子或者叫他陆少爷，所以她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周煊也说的是自家东家。
直到现在眠娘才隐约明白周煊也的怒气从何而来，而这股怒气令她顺从地回答道：“他昨日陪客人喝高兴了，这会儿正睡在三楼...夏月房间里...休息...”
“夏月房里？”周煊也冷笑，“好得很啊，好得很...”
说着，周煊也卷起袖子，大步往夏月房里走去。
此事的陆屹川在温柔乡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有股浓浓杀气朝自己袭来，直到一阵巨大的声响将他从睡梦中拖出来，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不等他坐起来，周煊也已经一把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一把甩到了地上。直到这时，他才惊醒过来，茫然又不悦地看着眼前的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话，周煊也已经一巴掌抽了过来，一巴掌不够又是一巴掌，接着又是啪啪两巴掌，然后两脚踢到了他肚子上。打得他丝毫反应不过来，只能吱哇乱叫。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国公爷家的公子，你就不怕小命不保吗？”他用手捂着脑袋，从周煊也的脚下挣扎着站了起来，好不容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妈的，打的就是你！”周煊也怒不可遏，双目、双手都已通红，“谁他妈让你送姑娘出去卖身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睡夏月了？打得就是你这混账王八蛋。”
国公府家的幼子、从小锦衣玉食的陆屹川何时挨过这种骂，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嘴，只能呆呆的看着周煊也，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谁混蛋王八蛋呢？我们这是青楼，姑娘卖身怎么了？她们签了卖身契，命都我的，我让他们卖身怎么了？”
这下轮到周煊也说不上来话了，的确，这是放在现代就是犯罪，别说陆屹川，她作为同伙，也是要被抓进去踩缝纫机的。
“再说了，你到这青楼里来的时候不知道这里是干嘛的吗？这会儿倒开始觉得卖身不对了？你让姑娘们陪酒卖艺不也是卖吗？”见周煊也无话可说，陆屹川瞬间觉得底气十足，接着说道。
周煊也喘着粗气，瞪大眼看着陆屹川，脑子渐渐清明，心绪渐渐平复。她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是青楼，一开始就知道这里的姑娘是什么样的命运，她还是为了寻找周淮宁利用了她们，尽管美其名曰卖艺不卖身，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她也是物化了她们，所以她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和陆屹川一起开了这家泽芳楼，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陆屹川本质上似乎并没有不同。
见周煊也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陆屹川不免得意起来，同时又后知后觉自己挨了打：“周煊也，你别以为你会写点词曲就了不起了，我是国公府的少爷，你竟然敢打我，要不是看了你是姑娘家，我现在就打回去。”
“你打。”周煊也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愣愣说道，“那你打回来。”
话音刚落，她唰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一方面是心疼这青楼里的姑娘，一方面对自己利用她们一事感到内疚和羞愧。事实上最令她羞愧难当的其实是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些姑娘的命运不如找到周淮宁重要，即便是察觉到这一点，她也依然觉得找到周淮宁比什么都重要。
陆屹川没想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周煊也，一瞬间哭得泣不成声，顿时慌了手脚。
“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啊？挨打的是我，你哭什么？”陆屹川不解道，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夏月和房门口的眠娘，这两人也是一脸茫然，谁都不知道周煊也在哭什么。
哭了一会儿，周煊也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是，我本质上和你一样，没把这些姑娘当人。但是，你若再将她们送到那位贵人府上，再让她们卖身，我一定宰了你。”
她恶狠狠地说着，仿佛下一秒又要动手揍陆屹川。
“这位贵人不是你我得罪得起的...”陆屹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开口说了一句就被周煊也打断了。
“你若再送姑娘去那贵人府上，我一定宰了你。”周煊也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让陆屹川闭了嘴。
令陆屹川想不明白一个没什么权势的女人是怎么有胆量说出这番话来的，可这一字一句又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这番话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威胁，更像是一种无所畏惧、豁出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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