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很快，千纸鹤先生暴打东家陆屹川一事就传遍了整个泽芳楼。甚至有夸张的说法说，千先生将陆公子打得满地找牙。
只有菱儿和岳小满知道，打人的这位双手红肿，甚至指甲都不慎劈开了。此刻，这位当事人正木然地坐在床边，仍有菱儿和岳小满为她冰敷。
“小姐也真是，打人也不知道抄家伙，还给自己弄伤了。”岳小满说道，拿着冰块在周煊也手中滑过。
敲门声响起，随后初绣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夏月和早餐周煊也碰到的那位姑娘。
看到她们，周煊也内心的愧疚翻涌了出来，她颇觉羞愧地低下了头，试图通过转移视线来转移内心的慌乱。
“先生。”初绣唤道，朝周煊也甜甜一笑。
周煊也不得不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我们是来感谢先生的。”说着，初绣已经坐到了周煊也身边，“还从未有人为我们这等青楼女子出过头。先生今日这般维护我们，我们很感激。”
周煊也眨巴着眼，更加觉得内疚了。
“先生不必觉得抱歉。”初绣微微一笑，拿过岳小满手中的冰，小心翼翼地为她冰敷，“我们沦落到这青楼里是我们命苦，并非先生的错。若真要算谁对谁错，只能说是我们生错了人家，若是托生在富贵人家，也就不是这般命数了。”
初绣的话并没有减轻周煊也心中的内疚，只是她忍不住在想，她们或许也不是生错了人家，而是生错了时代，若她们和她生在一个时代或许会好一些。
“我们已然比其他青楼的姐妹要好上许多。”初绣接着说道，“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周煊也依旧沉默不语，但她知道初绣此番前来是为了安慰她，这一屋善良美好的女孩，自然都是懂得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
虽然没说话，但周煊也拉过初绣的手，用力握了握，似是在回应她的安慰，又似乎是在承诺什么。
“先生...先生...”眠娘突然匆匆忙忙跑了上来，一脸惊恐、慌张地看着周煊也。
不等周煊也询问，她已开了口：“那位贵人...要见你。”
周煊也疑惑地皱了皱眉，却见陆屹川也走了进来，后者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浑身都写满“紧张”二字。
陆屹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贵人要见周煊也，在上来之前，他甚至把楼里的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那位贵人在这楼里安插了人手，否则怎么会他前脚刚挨了周煊也的打，后脚人家就要请周煊也过去。然而，那是一个陆屹川得罪不起的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周煊也抬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陆屹川只能摇了摇头。
周煊也明白此事并非陆屹川安排的，甚至陆屹川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房间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大家的目光在周煊也和陆屹川身上来回转悠，等待着他们作出决定。
“眠娘，有劳你帮我找把匕首来。”周煊也站起身来，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陆屹川慌忙拦住准备去找匕首的眠娘：“还不知道贵人找你何事，我和你一起去，先不必如此慌张。”
周煊也扫过屋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早晨刚从贵人处回来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脸上还有伤，眼里泛着泪光，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从那姑娘的反应来看，她也知道那位贵人绝非善类，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决不是好事。
她扭头看向菱儿，此时的菱儿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试图用这种无力的方式留住她。
她拍了拍菱儿的手，小声道：“去我那个妆匣里找那支银簪给我。”
菱儿瞪大眼看着她，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转身到柜子里将那银簪找了出来，递给了周煊也。拿过银簪后，周煊也又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银簪款式简单，但掂在手里会发现比一般银簪更重且更为坚硬。
从周府出来的时候，周煊也带了不少好东西出来，而且都是相当值钱的金银珠宝，当然大部分都拿去换了银两，但银簪本身就是纯银的，所以周煊也没有急着将它换掉。
周煊也仍是一身男装，梳着简单的发髻，她将银簪插入发髻中，确定并不突兀后才往外走去。
周煊也随陆屹川一道走到泽芳楼门前，门外停着一辆看起来十分华贵的马车，也不知与昨夜那辆是否是同一辆。
站在马车边上的，除了车夫还有一位穿着青色衣服的中年男人，那人看起来矮小瘦弱，细长的眼睛透着精明的光。
“陆少爷，我家主人说了，邀请千先生过去。”中年男人走到陆屹川面前，朝他弯了弯腰、拱了拱手，看似一副恭敬的模样，态度却有几分不容置喙。
陆屹川一脸不悦：“什么意思？不让我去？”
中年男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站在马车变一动不动。
奴仆都如此强势，可见这家主人有多么强横——周煊也心想，虽然从未想过招惹这般招惹不起的人，但既然事情找上门来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只可惜她还没有和周淮宁在这个世界团聚。乐观一点想想，人家未必会要她命，说不定是看中了她的“才华”。
在心中千愁万绪、百感交集了好一会儿，周煊也深吸一口气，拉了拉陆屹川：“我没有别的要求，想办法保我小命吧。”
说完，她走上前，在那中年男人的示意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周煊也才发现这马车四周被围得严严实实的，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无法得知自己将去往何处。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侵袭着周煊也全身，她脑子飞快的转着，不停思考着为什么这位贵人要见自己，是因为“千纸鹤”先生的才华？还是她暴打陆屹川一事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若是前者，她今天应当能平安无事。可若是后者，那说明那人在泽芳楼有耳目，知道她暴打陆屹川的原因是什么，那她恐怕凶多吉少。无论是哪种，她都得做好应对准备。
片刻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外面传来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千先生，我们到了。”
周煊也摇摇头，试图打起精神，可没来得及吃早餐的饥饿、暴打陆屹川后的疲惫一股脑在此时涌来，令她更加心慌了。
“千先生，我们到了。”外面的中年男人催促道。
周煊也只得起身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条窄巷内，下车就能看到一张黑色的门，看起来很普通。中年男人打开门，带着周煊也走了进去。
门后的世界可谓“别有洞天”——门后面是一个景致怡然的花园，即便是在这寒冬，这花园里也是花团锦簇，细细看会发现有涓涓细流在花园里流过，这流水冒着热气，似乎是温水。抬头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姑娘在往一个大缸里倒热水，花园里的水便是从那大缸底部流出。
“人造温泉？”周煊也忍不住叹道，心想这得浪费多少水、浪费多少人力。
随着中年男人往里走，穿过两间屋子，他们来到了后院。
“这么大的院子，这人的确是个有钱人。”周煊也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此人是陆屹川这个国公府的少爷都招惹不起的人物，定是一位皇孙贵胄。
这时，中年男人推开一道房门，然后退到了一边。
周煊也鼓起勇气，迈过门槛，走入房间内——这是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很大的书桌，桌上没有书，但是散落着许多张字画，有的字很潦草，有的字很端正，画也是如此，有的画得很精美，有些画甚至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周煊也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才看到距离书桌不远的一张软榻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中衣，坦胸漏乳地躺着。
“爷，千先生到了。”门口的中年男人说道，随即关上了房门。
榻上的人这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眯着眼看向周煊也。此人脸上有皱纹，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两颊微凹，皮肤白皙没有血色，头发凌乱，胡子也没有剃干净，看着有些邋遢。
周煊也记得自己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说有古人好食五石散，这五石散就是一种毒品，能成瘾。服用五石散后人皮肤会变得白皙，短时间会精力充沛，但药效过了就会浑身无力。看到这人时，周煊也瞬间想到了五石散，不自觉地想到了“毒虫”二字。
那人将周煊也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轻敲了敲眉心，用嘶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千先生，久仰大名啊。”
周煊也拱拱手，摆出一副恭敬客气的样子，壮着胆子回道：“失敬失敬，敢问阁下是？”
“我啊...该怎么说呢...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按理来说我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人挥了挥手，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疲惫和慵懒。
周煊也点头微笑：“那不知阁下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呢？”
那人扭了扭脖子，从榻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周煊也跟前。周煊也这才发现此人很高，比现在的自己高了至少二十公分。
他低着头、眯着眼看着周煊也，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和压迫感。
“我听人说千先生是为才华出众却怀才不遇之人，原本是想给你个平步青云的机会，谁曾想，这闻名河东路的千纸鹤竟然是女人。”他开口说道，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怒意。
被人一眼看穿是女扮男装一事，周煊也已习以为常，自她换上男装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一眼看穿她是女人，可见电视剧里那些女扮男装还不被发现的剧情，放在现实中通常是行不通的。
男人越说越恼怒，一把捏住了周煊也的下巴：“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胆大的女人。难道陆屹川没有告诉你，我是连他们国公府都得罪不起的贵人吗？别说一两个泽芳楼的姑娘，就是要整个泽芳楼，陆屹川都得给我送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
虽然吃痛，但周煊也忍着没有喊疼也没有躲，而是迎上对方的目光。听完此人刚刚这番的话，她瞬间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见自己，既为才华也为了今晨之事。这个人很生气，气千纸鹤是女人没有办法为他所用，气她不把他放在眼里，竟敢阻止陆屹川将泽芳楼的女子送过来。周煊也探究地看着他，心想，不管此人是什么身份，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未被人拒绝过，一生都过得称心如意的偏执狂。
不等周煊也想出来要怎么从这个偏执狂手中保住小命，男人已控制不住怒气，手上越来越用力：“你们这等蝼蚁，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从进门到现在，他都在释放自己心中的怒火，似乎根本没有要和自己交谈的意思。想到这里，周煊也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以脱身，她推了男人一把，用力将下巴从眼前这人手里挣脱开来，接着顺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
“你还敢推开我？”对面的男人愈发愤怒了，原本只是想弄死周煊也，现在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他伸出双手朝周煊也抓去，周煊也反应迅速，弯身一躲，手中的银簪往上一挥，尖利的簪子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男人大叫一声，大喊道：“来人！给我把这不知死活的抓起来！”
下一秒，门被推开，两个奴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伸手要抓周煊也，但周煊也几个闪躲，愣是让他们抓了个空。
“两个废物，给我抓住她。”男人大叫，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周煊也闪躲几下，还是未能躲过左右夹击，被两名奴仆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见她被抓，男人狰狞的脸上泛起了几分欣喜，他捂着被周煊也划伤的脸，接着狠狠打了周煊也一巴掌：“你若是有几分姿色，我今日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命。”
说着，他伸手捏住了周煊也的脖子。
周煊也心中恐惧莫名，已经来不及思考脱身之法，只觉得自己小命休矣，脑子里充斥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想到不知在何处的周淮宁，一会儿又想着不知道在此处死了是否能穿越回去，一瞬间的不甘心和不确定让她悲从中来，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脑海中有道身影若隐若现，那似乎是现代的自己。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煊也，醒醒，快些醒来”。
男人似乎很喜欢看别人哭泣的样子，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哭了？这副模样倒是惹人怜爱。”
周煊也抽泣两下，终于开始思索要怎么从眼下这个死局脱身，她甚至想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但脖子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一时间无法思考。
生死一线之际，她听到“咻”的一声，只见一把匕首从男人掐着自己脖子的这只手上擦过，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不断冒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她也因此跌落在地。
“谁？”男人怒不可遏地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走来，几步便跨过门槛，走入房间内。
周煊也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她扭过头看向来人，待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她哭得更厉害了，既心安又害怕的情绪一股脑涌了出来，她忍不住心想，“没想到我也有男人拯救的时刻”。
来人正是西北军首领景珩景大将军，他之所以会来此处还多亏了他按插在泽芳楼的好下属。在周煊也登上马车的时候，祁锋就悄悄地跟了上去，云轩则赶去西北军的衙署将此事告诉了景珩。所以，景珩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景珩？”那位贵人对于景珩的出现感到无比吃惊，他瞪大眼看着景珩，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煊也，直到看到景珩将周煊也从地上抱了起来，他的惊讶中又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景珩看都不看那位贵人一眼，只低声说道：“你若不想让宫里那位知道你擅自离京，最好早些回去。”
此话一出，那贵人浑身一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若不找泽芳楼和楼里人的麻烦，我可以当做没有在平阳府见过你。”说罢，景珩先是将周煊也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扭头往外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那位贵人一眼。
这周我还是乖乖更新了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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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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