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平日的冷寂，窄园难得有了人气。谢常馀的化身回到园中时，南鹊衣站在石亭内，背对着来者。亭中石桌上赫然摆着一只胆瓶，瓶中插着一枝海棠，蝴蝶停留在花间。
谢常馀倚着石柱，开口道：“你似乎很喜欢这里。”
“此处阴凉，又能临水自照，我的确喜欢。”南鹊衣垂眸望向水中，水波荡漾，自己的倒影也跟着晃动起来。“可惜疏于打理，终究不如以前。”
“那就借着修城的机会，把这里也收拾一番吧。”谢常馀的语气依然轻快，“我不是在下命令。我说的是善后工作的一部分，由我负责。你们可以休息了。”
南鹊衣回头看了一眼。谢常馀每次都以不同的化身来见她，而她仅凭直觉就可以认出来。
“即使丰澄邑恢复原状又如何？这座城留不住你。”南鹊衣恹恹地道，“你是自由的。”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谢常馀来了兴致，“所以，为什么不是你被困住了呢？”
“又来……”南鹊衣并不乐意讨论谁被困住的问题，这一次终于没有落入圈套。“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摆脱束缚。在无法说服彼此的时候，就该换个话题了。”
南鹊衣在石凳上坐下，取出一封信，摊开信纸。
“这是现任史官传来的信，里面是妖界南部的详细情况。事态不容乐观，你——不担心你的治地吗？”
“丰澄邑是我们共同的家，妖界也是。大难临头，谁又能袖手旁观呢。”谢常馀拿起信纸，目光扫过其中内容，却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倒不是信中情况危急，而是写信者堆砌了太多词藻，读起来颇为费事。
“何苦写这么多废话……”谢常馀很少批评他人，今日大概是破例。“结界被未知妖力污染，无法维持，拂白认为有人故意为之，素和镜晓前去处理。你认为如何？”
南鹊衣不置可否。
看来谢常馀并不需要回答。她接着道：“你应该想说，‘还是先收拾自家的麻烦吧’。所以，我接下来要做两件事。其一，重修阳雀桥和部分城区；其二，去一趟古塔，向那里的执掌者交代此地灾异的始末。”
“对于前者，我无异议。至于后者，我反对你独自前往。”南鹊衣说到一半，看见亭外来者，便将后面的话压了下去。
来者正是易疏弘与晴笙。两人远远地停住脚步，似乎在犹豫。他们总是赶上执掌者商量要事的场合，贸然打扰是失礼的事。
“你们过来吧。”谢常馀收起信纸，向两人道。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这位素不相识的前辈，依言上前。易疏弘取下谌徵予的刀，放在石桌上。
“你们把权能带回来了，干得不错。”谢常馀道，“现在最麻烦的问题也解决了，你们若无其他事情，就请好好休整吧。”
易疏弘望着桌上的胆瓶。海棠花的颜色鲜艳得有些失真，蝴蝶静止不动。他始终无法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变成这副形态的。
“前辈，我想冒昧请教一个问题……”易疏弘道，“我师兄他……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请放心，他还活着，只是形态与我们不同。他需要休养。”谢常馀解释道，“其实关于他的问题，你师父知道得更多。说起你师父——”
易疏弘当即警觉起来。谢常馀加重语气道：“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离她远点。我无意谴责他人，只是陈述事实。”
“前辈何出此言呢？”
晴笙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朋友。在他看来，再问就不礼貌了，偏偏易疏弘这家伙总是想弄清楚为什么。
谢常馀放缓语气，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的人生应当由你自己决定……无论遇上多么艰难的事情，请你遵从本心。这只是我的看法。抱歉，我说得太多了，就此结束吧。”
“我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我会铭记于心。感谢前辈提醒。”易疏弘从容道。
两人刚踏出窄园半步，晴笙拉着易疏弘的手，将他带到僻静处。
“兰田，刚才那位前辈说的话，你觉得如何？”
易疏弘看起来略有些低落。“我还没想清楚。”
晴笙微微仰起脸，盯着易疏弘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透着一丝疲惫，目光总是在躲闪，总是有意回避着什么。
“如果让你遵从本心，你现在会怎么想呢？”晴笙追问道。
“我觉得前辈说得有道理……但是她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易疏弘小心翼翼地后退，“也许她是对的。比起待在古塔，我更喜欢出任务。可是我这样的想法……也是被允许的吗？”
“是与不是，你自有答案。”晴笙用力握住易疏弘的双手，“趋利避害是天性，所以你会选择适合的环境，何错之有呢？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你不是谁的工具，你是你自己。”
易疏弘身后是墙，无路可退。晴笙依然直视着他。
“所以，你得坚定一点。参照你师兄的情况，假如你师父要你投身于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你应该拒绝。”晴笙态度强硬地继续道，“米酒前辈是很伟大的执掌者，但她不一定是完美的人。你可以把她当作恩师或者上级，但你并不是她的所有物。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付出一切——任何人都不可以。”
易疏弘一时只觉得恍惚不已。以前的晴笙是不会严肃地讲道理的，然而现在的晴笙不一样，他说了很多自己闻所未闻的话。如此转变，令他感到陌生。
晴笙自顾自说了一席话，他的朋友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收住话头，“好了，我不说了，你听着就好。”
“这样的道理，光靠听说是无法理解的……”易疏弘如梦初醒，“你方才说的话，和你的经历有关吧。晴笙，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不错不错，难得一点就通呢。”晴笙笑道，“看来我可以放心了。”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谁也不愿先松开。一阵微妙的静默过后，易疏弘松了手，将晴笙拥入怀中。
易疏弘向来不让人近身，今天倒是主动得很。晴笙暗中感叹，自己也是好起来了。毕竟之前都是他主动，被心上人抱在怀里还是十分难得的。
“兰田……”晴笙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一并抱住。他蹭了蹭易疏弘的胸口，悄声道：“不打算说点什么嘛？”
易疏弘贴在他的耳畔道：“晴笙，谢谢你的喜欢。”
晴笙稍稍侧过脸，故意道：“我不爱听，换一句。”
“……晴笙，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这样的话，晴笙想必是乐意听的。事实的确如此，然而晴笙许久没有听过情话，等他反应过来时，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烫。更要命的是，易疏弘趁机在他脸上印下了一个吻。
晴笙愣在原地，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然而易疏弘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又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这简直是美梦，晴笙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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