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府上管事不慎闯入时,瞧见得便是如此奇怪的一幕。
可事情紧急,由不得他退避。
他硬着头皮上前禀告公务,王槊却始终将目光放在丹红身上。
丹红毫不在意地俯身,把丢在地上的礼冠拾起塞进他怀中:“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王槊捧着精致的五枝翟冠,看向丹红。
“还有,”丹红轻拨一下翟冠上惟妙惟肖的雀首,又抬眸看向王槊,笑着拍了拍他的面颊,“去给我准备换洗的衣物、日常用物。”
而后她向管事招手,一点儿也不客气地问:“府上哪里可供我暂歇?”
管事下意识觑了眼王槊,见王槊尚在怔神,丹红又看着他,电光火石间做下决定,立刻躬身为丹红带路。
丹红一袭鲜红的嫁衣,披散着长发随管事往客房去。
见她转身,王槊下意识唤她:“红红。”
丹红微微偏头,不耐地瞟他:“怎么?你既不愿放我,又不愿我自个儿找地方歇脚?”
王槊本就笨口拙舌,这时更一团乱麻,不知该说什么,讷讷片刻后,终于想起手中的物件,举起翟冠问:“此物……该如何处置?”
丹红转过头去:“随你吧,反正我是不戴这东西了。”
管事又看了眼王槊,见主子总算回神,单朝他一挥手,心下悬石落地,挂上亲切的笑为丹红引路。
随管事拐弯时,丹红的余光瞥见王槊还立在原处。
似乎茫然注视着掌心里的烫手山芋。
在管事看来十万火急的公务,于他而言不及这手中翟冠重啊。
客房窗明几净,陈设简单不过一应俱全。
丹红料想此地并非王槊特意为她准备的住处,于她而言实在寒酸。
那今日当众抢亲之事……难道确实是临时起意?
丹红不再去想这没什么说头的事儿,转而唤人为她更衣。
可好半天过去,管事才踌躇着入内,身后只跟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他向丹红赔笑告罪,解释府上只有洒扫干活的男仆,宫中赏赐的侍女也被尽数推拒。
这他费半天工夫找来的模样周正的妇人,还是府上厨子的媳妇。
听管事这样一说,丹红倒是想起来了——
她尝在某场宴席上,听人议论过此事。
不过拒绝赏赐的仆从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仁善之举,所谓“尊者赐,不可辞”,即便宫中并未和王槊计较,莫都含沙射影的流言依旧甚嚣尘上。
寻常是嘲讽新任的骁骑将军出身寒微,穷酸的模样享不了福。
后来毁谤更甚,竟暗暗议论他是否身有隐疾。
二十好几的男子,身边别说女人,连个侍女都不要,在许多“上下一体”的人看来,此人必定有难言之隐。
当时丹红最是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纨绔嘴脸,遂略施小计,令这些人当众出丑。
又暗中向宴席东道主上眼药,由其出面驳斥席上口无遮拦之人,才令这股风气稍稍遏制。
这是几个月前,王槊刚刚抵达莫都时发生的事情。
而今随着王槊愈加受皇帝器重,再无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丹红也都快忘记这件事。
她垂眸敛下几分不易察觉的神思,笑着令那厨子媳妇帮她卸下礼服。
厨子媳妇手脚麻利,只是没接触过这样繁复的礼服,又被婚服上的金线珠宝震慑,生怕自己动作稍大污了这身华服,幸而得丹红指点与首肯,才终于放开手为丹红解下这身将她层层裹挟的厚重礼服。
丹红如释重负般长出口气。
她看着被小心翼翼搭到衣架上的礼服,金线织就的翟鸟栩栩如生,翎羽的辉光在灯光下异常灼目。
褪去这一身婚服后,丹红身上只着一件暗红的里衣。
温水送到。
丹红洗去胭脂粉黛,终于有一种重新恢复呼吸的畅快感。
忙累一天,结果还叫王槊搅黄了。
丹红只觉得困乏从骨子里向外蔓延,挥手令屋内还想再做点什么露脸的仆从退下,自个儿躺到小榻上闭眼微憩。
直至敲门声将她吵醒。
丹红眉间微蹙,不满地起身,直到往旁边搭的手上一空,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旁边没有惯常搭在架子上的外衣。
她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在敲门声再次响起后,才将榻上的薄毯随意一披,趿拉着绣鞋前去开门。
敲门者果是王槊。
好觉被搅的丹红嗔怨地看着他。
结果王槊在扫了她一眼后,居然快速偏过头去。
丹红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装束,又平静地抬头。
她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发丝未束,任由它们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垂落肩头,顺着暗红色的中衣滑落,似墨染绸缎,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那中衣宽松,衣襟微敞,露出小半截纤细的锁骨,衣料是极深的暗红,如沉淀的朱砂,又似暮色里最后一抹残阳,不张扬,却隐隐透着一股沉静的艳。
没有珠翠点缀,没有脂粉修饰,此时丹红的美浑然天成——眉如远山,不画而黛;唇若点朱,不染而红。
一缕发丝被微风拂起,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她视若无睹,任由它随风轻舞,也更添几分刚醒时的慵懒恣意。
她的眼眸清透如秋水,映着烛火微光,深邃而宁静的目光投向王槊。
“把我的外衣给我。”
王槊一愣,随后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箱,将最上层的那件披袍取出伸手递去。
丹红抓过披袍,又将身上那条薄毯丢向王槊。
等她扣好扣子,抬眼时,却见那条薄毯搭在王槊的肩头,而他此时微微侧目,垂首在毯子上悄然轻嗅。
像只狗。
不知道在闻什么。
很变态。
丹红不由分说,抬手往王槊嘴边轻拍了一下。
不疼,不过清脆的巴掌声在寂夜里很是清晰。
王槊一愣,意识到被抓包的他忙不迭捞下毯子团成一团,试图掩盖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行径。
可惜丹红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贴在王槊的面颊上,笑着问:“在闻什么?”
王槊微微偏头,就像是在蹭丹红的手。
丹红挑了挑眉峰,掌心一转,捂住王槊的嘴,手指抵在王槊鼻下。
灼热的呼吸顺着指节在她敏感的手背上蔓延开。
丹红忍住收回手的冲动,又往他鼻子上轻拍一下。
“管好你的狗鼻子。”
某个瞬间,王槊当真产生一个冲动——像狗一样叼住丹红白皙纤长的手指,用牙齿轻轻啃咬,听她发出不满的吸气声,皱眉看着他,然后……
再给他一巴掌。
但王槊克制住了。
他含糊不清“嗯”了声,心虚地撇开视线。
“没把我璇英园的侍女带过来?”丹红俯身调开衣箱侧面挂着的小妆奁,轻车熟路地取出一支款式简单的金簪,随手挽起散落的长发。
王槊看过去时,她已经熟练绾了个螺髻,留下一截发尾垂在脑后。
乌黑的长发盘起,瓷白的肌肤便毫无遮挡,从金边披袍的领口处探出来,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那点不被在意的发尾垂下来,轻扫着,倒像是故意要衬出皮肤的细腻。
灯光斜切过来,便显出些微金色的茸毛,浮在颈上,如同瓷器上未及拂去的釉粉,柔软又明媚。
她低着头,颈骨有些突出,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忽有风吹过,被忽视的发尾便不甘心地作怪,频频擦过颈侧,叫那片肌肤泛起极浅的粉,像是宣纸上晕开的胭脂。
丹红似恼般轻啧一声,抬手拢起发尾塞进螺髻中。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恨不得替丹红撩起发尾,只求指尖能轻轻挨到一下羊脂玉般的脖颈。
她不知道有人正看得出神,还在纳闷王槊装什么聋,扭头恰将他怔神的模样逮个正着。
凌厉的目光撞过来,叫王槊的呼吸微滞。
他这时候竟然在想——若不是他横刀夺爱,今夜得见丹红这般姿态的,便是叶启泽了。
不过丹红此时已经怒目而视,王槊忙不迭答:“人多眼杂。”
“再看把你眼睛剜出来。”丹红两指威胁似的从他眼睛上挥过,只是王槊两眼一错不错地定在丹红身上。
丹红又不能当真挖去他的眼睛。
她踹了脚地上的衣箱,下颌微抬,支使道:“搬进去吧。”
王槊倒是甘心受她支使,毫不犹豫地抬起地上的衣箱,像个壮硕的力工一样,勤勤恳恳地搬运起东西来。
丹红也似没有任何男女大防的想法,就这样任他入内。
进入这间客房后,王槊这个屋主反皱起眉来,显然对室内装潢很是不满。
他道:“暂且将就一宿,我另收拾一间。”
王槊说不来客套话,他说一宿自然就是一宿,他说“我收拾”,那就是他自己动手,再瞧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是打算连夜收拾房间的。
不过丹红倒是忽然想到小憩前回忆起的风言风语。
有一句话真是没说错。
他确实是个享不了福的贱骨头,即便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也习惯事事亲力亲为。
丹红收敛了神思,撇嘴嫌弃道:“你这破地方,哪个住处是好的?”
恐怕他自个儿的住处,也是这样光秃秃的桌椅板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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