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最浓处,沁州暖菲楼。
丝竹管弦此起彼伏,惊得小池塘里的锦鲤倏地摇头摆尾,轻盈地四散游开了。
暖菲楼里传来阵阵喧沸喝彩声。
楼外车水马龙,不少人聚在门口抻着脖子凑热闹,竟然都进不去这花楼,但也久久不肯离去。
有的人听到楼里传出的喝彩更是急得蹦起来,却因为种种遮挡看不见想看见的人,只能望见灯盏缀满穹顶,每层楼俱有数台硕大的鎏金烛台,灯火如昼;楼上围栏精巧的七彩奇兽雕刻,一段段红绸在其间相接,绕成圆圈。
这气派乍一看竟不像是一座花楼——暖菲阁,乃天下第一出名的花楼,在沁州,沁州则毗邻京城。
“哎,我瞧见清影了!真不愧是清影,从天上飞下来,活像天仙下凡!”
这人终于看上了一眼,兴奋大叫,旁边也有人叹息扼腕:“只可惜小爷不是那些达官显贵,今日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旁边又有其他人拍肩安慰他:“毕竟清影已经名动京城,今儿又难得他盛装演出,这帮老爷们从京城跑来沁州,就为了看这一回,哪轮得着咱们沾光呢!”
楼里又爆发出一阵喝彩鼓掌声。
雕梁画栋,金玉琳琅,灯火通明。
三楼各角上均固定好了巨张红绸,人们口中的那“清影”乘着红绸翩然而下,身子轻盈得仿佛无骨蝶,甫一落于与二楼平齐的高台,就有暖香随之飘落,盈充满楼,楼上楼下宾客皆已沉醉。
他一袭白梅点缀的红衣,艳得像血烈得如火。一转身,容貌让在场者再次眼前一亮,恰好的妆容锦上添花,使他不会被一身华衣珠翠盖了风头。
这便是暖菲阁的当红名倌清影。
鼓声清脆,二角红绸应声而解,清影身披红绸起舞,更衬得肤白若雪。他腰肢纤细柔软,千姿百态犹如仙人之姿;可举手抬眼之间却尽是勾人的风情,间歇朱唇半张露出一点舌尖,分明又是一朵饱经风尘的艳花。
“嘶……”
二楼栏杆后,一个服饰华贵但张扬得近乎庸俗的年轻公子哥眯起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人腰带以下曼妙的弧度,右手向下腹探去:“果然没白来……这可真是个尤物啊……”
镂空花格子隔断另一侧,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见他这副样子,大惊失色,又碍于身份勉强控制表情,慌道:“五殿……公子,公然如此,有辱颜面。”
这流氓一样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五个儿子。他从来不遮掩自己的荒淫好色,不论男女,只要入了他的眼,一概要想法子弄到手耍弄一番,然后便不管玩物何去何从。在他手上被玩死的,也不是没有。
尽管皇帝有时候为了平息议论也会责骂甚至打他一顿将他禁足,但五皇子仍然死性不改。
听到这话,五皇子反倒哈哈大笑,转过头嘲弄地对那男子道:“阿川,见着这样的美人都没反应,那你可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本殿下今天拉你出来,就是要好好带你开开眼,你可别躲着。”
没人看到高台上的清影耳尖微动,而后,那双含波撩人的美目状似不经意地朝这边瞧了过来。
阿川,就是凌川,安平公凌守正的长子,饱读诗书,因为他恪守成规,一股子文人的迂讷气,平平无奇,不值得作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所以虽然大家知道他,但没什么人关注他。
真正让他还有些名声的,其实应该是他的相貌出众。全京城的公子哥儿,怕是无人能比得上其英俊,只可惜性格太过无趣,从来无甚风流韵事从他身上传出,也叫人不喜欢。
凌川今天是被五皇子强拉过来的,随行还有其他世子公子,只是唯独凌川最如芒在背手足无措,反而更招五皇子对他“关心有加”,还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雅座,就安置在自己隔壁。
其他同行者都在五皇子身边,看向凌川,纷纷嬉笑逗弄他。凌川脊背绷得笔直,眼神呆滞紧张,不像在暖菲阁,倒像在考场。
五皇子突然两眼放光,高喊:“快看,美人儿过来了!”
这会儿,清影一支舞接近尾声,他将一只足尖作为支点,另一只足尖上上下下,有节奏地轻点地面,连着回旋数圈毫不费力,又引来一阵喝彩。
他长袖舒展,俏丽的面容隔在朦胧软红之后,叫人看不真切,却能感受他那软软的小钩子一般的媚眼,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舞罢,清影顺势侧过身来,面向了五皇子所在这一侧的二楼雅座。
五皇子早就睁眼做起那不可言说的大梦,咧开了嘴:“这可是冲我来的……”
话音未落,却见清影携一身香风,还未看清他的步法,就已飘然而至,越过栏杆,高高掀起红绸,然后那片轻柔的,散发着幽幽腊梅香的大红色,悠悠地笼罩住了他和他选中的人。
五皇子呆住了。
凌川也呆立在原地,因为清影正双手虚虚捧着他的脸。
一双含情眼近在咫尺,吐气如兰。灯火烛光被隔在薄红之外,晃成一片迷蒙,鼎沸人声静止了刹那。
众人看来,活像清影吻上了凌川。
清影晃眼看见对面人眼神微变,眼底透出锐利的防备,似还有一丝厌烦;待要再细看时,却只剩下原先的呆怔木讷——仿佛刚才只是他看错了。
“今日得彩者——”男仆击锣高喊,望向这边,五皇子咬牙跺脚,还是听见男仆报道:“凌川公子!”
人群重新哄闹起来。
约定俗成的规矩,清影在献舞时选中了谁,谁就有机可上楼和他单独一叙。尽管清影是清倌人,从不与客人行宽衣解带的逾矩之事,但为了这短短的单独相处时间,千方百计想获得他青睐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虽然清影被允许自主选择客人,但一般而言,为了照顾贵客,清影都会选择提前花了大价钱订雅座和美酒佳肴的有钱人,而为了好分辨,丫鬟们会给这些有钱人的雅座前挂一盏造型别致的琉璃彩灯,叫做“玲珑灯”。
只是今日不同,这安平公之子并没有提前给妈妈塞钱,也没穿得花花绿绿好在人群中显得醒目,也不知道清影怎么就选了他。
“这凌川公子什么来头?清影怎生就选了他?”
“不认识。”
“噢,我想起来了,他可是大红人安平公的儿子!”
“安平公儿子不是叫凌云么?”
“那是他亲儿子,凌川的弟兄。凌川是安平公收养的,不怎么精明的书呆子一个,竟然来这儿了。”
“那也是富家子弟,都没点玲珑灯。估摸清影就是看上他长得好看罢了。”
议论纷纷中,清影收回红绸,半披半挂在臂弯间,欠身施礼,身段勾人:“清影有礼了。请公子今晚到阁中,清影扫榻以待。”
他眼睫低垂柔声细语,随着语毕慢慢抬眼,眸中似有一汪春水,楚楚动人。
再看对面的凌川,被红绸蹭乱的发丝乱糟糟地立在头顶,更显得他呆头呆脑。
众目睽睽之下,他紧张得握紧了拳又松开,循环往复,红晕一点点从脖子攀上脸颊。
最终,凌川磕磕绊绊地开口道:“这……这……不成体统。还请这位……小公子见谅。”
清影神色分明带了点揶揄,却又不过分,抿唇笑道:“公子光临此地,却又谈什么成不成体统?”
“我……我……”
清影打断道:“清影的规矩,也从不打破。
“还请公子怜惜,赏清影个脸面。”他又将语气放得更柔,微微颔首道。
然而清影上楼回房更了衣,妈妈丫鬟们又将私房里里外外打扫布置了一番,等了一宿,凌川却没现身。
差男仆去问,带回来的消息是,凌川公子吓跑了。
“凌公子脸红得快赶上哥儿今日用的那红绸子了,我们留他,他好一通‘礼义廉耻’‘不合规矩’,听的人直头晕,我们没念过书也听不懂。哥儿,人家不想来,咱也不能强留啊。”
清影思索片刻,想到那人年纪轻轻一副不知变通的呆相,便也觉得没什么,错过了这次机会还有下次。
他无事可做,径直让人都下去了,准备歇下。
五皇子闯上楼来时,清影外衣都脱了,拆了首饰卸了妆,孤立无援地从房里徒手顶着门,五皇子醉醺醺的提不起力气,才没能立即闯进去。
清影急得红了眼:“公子,你若再不停手,我喊人了!”
他卸了妆给人又是另一种感觉,俊俏不减,反倒更添几分清冷文弱的韵致,那一点眼泪浸得眼角宛如雪上红梅。
他这副惊慌的模样从门缝中落在五皇子眼里,竟成了一种别样的引诱,勾得五皇子更想出手将那一朵红梅蹂躏作泥。
“嘭!”
五皇子又是重重一拳砸在门上,清影被吓得浑身一抖,当机立断开始喊人。
妈妈听到动静,尖叫着带着小厮冲上楼,总算一起把五皇子从门上扒下。
五皇子就此亮明身份:“清影,今天全场最高出价,本宫可以翻倍付你,反正凌川也逃了,这屋子里的人怎么就不能是本宫?”
妈妈早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不知如何作答。
清影趁这空档把一边的实木柜子挪过来堵住门,隔着门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笑道:“清影做生意也要讲规矩。今晚这里,凌公子不来,其他人也不能进。若是殿下执意要与草民们过不去,我们也只能拼尽全力求一条生路。”
五皇子未料到清影看起来柔弱,竟然还有几分硬气。一句狠话果真让他泄了气势,甚感无趣。
为了一个不值钱的东西折他堂堂皇子的颜面,似乎也不划算。
“那本宫就明日来,后日来。”五皇子醉醺醺的,踉跄着崴了两步,阴冷地斜睨清影,“你的门槛,本宫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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