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亥时
“你留在这里吧。”单雨看着面前的高墙对拄着拐的邵冬生说道。
邵冬生点头“我明白,你们要注意安全。”
玉万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手掌大的一支笔“这个是状元笔,之前家母行商带回来的,交给你防身。”
“这也太贵重了。”
“所以你等会儿要还给我。”玉万珰脸上神色正经。
邵冬生笑了,单雨开口:“快走,换岗了。”
两人像轻盈的风,转眼就进了那座好似冒着黑烟的府邸。邵冬生把手里的状元笔放在袖囊躲到一旁墙角阴影处。
轰隆——
她倚靠的那片砖石竟向内翻转!邵冬生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倒栽进去,拐杖脱手飞出。还不待她惊呼出声,墙体又迅疾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夜风掠过空巷,卷起几片落叶,一切如常。
府衙深处,单雨与玉万珰一前一后,借着夜色与廊柱阴影疾行。一队队巡逻守卫规律地走过,两人紧贴墙根,屏息凝神。
“前面左转就到了。”单雨压低声音,足尖一点,率先轻盈掠出。
她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闪身而入,房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她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闪身而入,又反手将其无声合上。“你查这边,我去里头……”她低声吩咐,却未听到任何回应。
黑暗中,她分明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单雨心下一沉,佯装未觉,继续向室内走去,全身肌肉却已绷紧。就在她欲猛然转身先发制人之际,却扑了个空!
她瞳孔微缩,在黑暗中努力辨认,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搭上了她的肩头。下一刻,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意识便沉入黑暗。
玉万珰借着檐下微光,再次展开娄征所给的童府地图,眉头越皱越紧。“这图是假的。”他低声啐道。自潜入后他便与单雨失散,眼睁睁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自己却被骤然缩短换防间隙的巡卫生生阻下。按照原定的路线前进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得依凭这地图试图另寻蹊径,却竟被引至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若非门口那两盏摇曳的孤灯,此地几乎完全浸没在黑暗里。
他收起地图,无暇深究娄征从何处得来这误导人的图样,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单雨。他刚迈出一步,院门口那两盏灯笼竟倏然熄灭!同时脚下地砖一空。
【不会吧!】他觉得自己今夜格外得倒霉。
身体在光滑的斜壁上不断磕碰下滑,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被猛地抛甩到一处平坦之地,浑身骨头如同散架般疼痛。玉万珰呲牙咧嘴地撑起身,发现此地竟有光亮——数盏长明灯被透明的琉璃罩子护着,散发出稳定却诡异的光芒。
“还真是…大手笔。”他忍着痛楚取下一盏灯,照了照自己滑落的洞口,四壁光滑陡峭,绝无可能原路返回。
他举灯环顾,面前赫然出现三条幽深岔路。他摸了摸因方才翻滚而从衣领中荡出的一块贴身银牌,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不再犹豫,举步便向左边的通道走去。
这条甬道格外漫长,死寂中唯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回荡。就在他走得双脚酸麻之际,前方陡然传来一声尖利至极的叫喊!玉万珰眼神一凝,即刻向声音来源处奔去。
然而,越是接近,那声音却消失得越是彻底,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洞口透出的光亮,又摸了摸那块银牌,深吸一口气,将银牌塞回衣领,走上前去。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邵冬生望着眼前巨大的铁笼,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向后挪去,却瞬间牵动了膝上伤处,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将痛呼咽回肚里。待剧痛稍缓,她发现笼中之人似乎看见了她,又似乎根本没有——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掉落下来的那个洞口,毫无反应。
那是个女子,身着一袭极其繁复华丽的红色锦衣,色彩鲜艳夺目。发间戴着一顶奇异的兽骨头饰,嶙峋白骨间穿插点缀着累累珠玉宝石,尤其两颗殷红如血的宝石正从兽骨空洞的眼眶中穿透而下,宛若两行血泪,淌过她苍白的面颊。她脸上绘满了诡谲的彩色纹路,却依然难掩其下惊人的美丽容颜。
邵冬身撑起身子感受着她的情绪【悲伤疯狂,无法交流】,她识趣地没有试图惊动那女子,转而打量四周。墙角堆满了各式箱箧,她伸手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口箱子。
箱中竟是森森白骨!既有兽骨,亦有人骨,皆被清洗得异常干净,整齐码放其中。邵冬生用手指捻起一点骨上附着的白色粉末,凑近鼻尖轻嗅,一股特殊醋酸气味——“铅粉?”
笼中的女子听到这两个字,僵直的脖颈极其缓慢地转向她。邵冬生一直留意着她,立刻感觉到那狂乱的情绪浪潮似乎奇异般地平复了些许。她转过身,与那女子对视。
“你是谁?”女子开口,嗓音空灵悠远,宛如古琴低吟,在这地穴中显得格外诡异。
“邵冬生。你呢?”
“我是谁?”女子眼珠在眼眶中快速地左右移动,看得邵冬生背脊发凉,不自觉地握紧了袖子,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撕裂牢笼扑出来。然而,那女子的动作又慢慢缓和下来,脸上扬起一个极其僵硬、仿佛被无形丝线拉扯出的笑容:“我是神使啊。”
“神使?谁的神使?”邵冬生下意识想上前一步,膝上的伤却让她踉跄了一下。
女子将头歪向一边,头上珠玉随之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叮当声。“大家的神使啊,”她用那空灵的嗓音宣告,“传达饕餮古神的神旨。”
邵冬生面上未显露分毫异色,只平静问道:“你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吗?”
女人歪着头,露出困惑的神情:“我自然是在神庙之中。你既已至此,为何竟一无所知?莫非,你不是前来聆听神谕的?”话音未落,她的面部肌肉突然不自然地抽搐扭曲起来。
邵冬生依旧镇定自若,甚至顺势提出请求:“既然您是神使,你能否救救我的腿?”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虔诚。
“自然可以!”女人立刻笑起来,那笑容依旧僵硬得如同被人强行提拉起面皮。“过来,你靠近些。”
邵冬生依言,忍着膝痛,一步步缓慢挪至笼边。刚靠近,女人枯瘦的手便如铁钳般猛地探出笼隙,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女人张开嘴,似乎想做什么,目光却骤然定格在邵冬生手背上那早已愈合的狰狞伤口上。
下一秒,一声极其尖利、完全丧失之前空灵特质的尖叫猛地爆发出来,几乎刺破耳膜!邵冬生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浪震得头晕目眩,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女人死死箍住,挣脱不得。
那尖叫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歇止,邵冬生已被震得心神恍惚,耳边嗡嗡作响。模糊中,她听到女人用一种变得异常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说道:
“你被标记了,你终将归于神庙,我会等你”
恰在此时,玉万珰疾步寻至此处,映入眼帘的正是这诡异骇人的一幕。
“邵冬生?!”他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踉跄着冲上前,一把将神情恍惚的邵冬生从笼边拉开,扶稳,“醒醒!你怎么了?”
邵冬生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头晕……耳鸣……”话音未落,她便紧蹙眉头,彻底闭上了眼睛,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玉万珰心头一紧,立即小心地扶着她缓缓平躺下来。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其卷成一个简易的枕头垫在她颈下。见她呼吸逐渐平稳,似是舒适了些,不再有其他异状,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那座巨大的笼子,下一刻,他却瞪大了双眼——
“蝶梦?!!”他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盯着笼中女子那熟悉无比的容颜,“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般模样?!”
笼中的女人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只是微微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用一种异常沙哑、仿佛被砂石磨砺过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首腔调古怪、韵律诡异的歌谣:
一剜心兮燎毒烟
神齿开兮撕魂帘
嚼喜乐兮噬笑颜
留空壳兮垂涎悬
二剖灵兮焚七情
喉吞咽兮碎心经
蚀爱憎兮**形
留皮囊兮步伶仃
三献魂兮颅盏盈
□□魄兮吮灵明
目窟空兮终宴成
饕餮饱兮众生轻
那沙哑的歌声在这幽闭地穴中回荡,令玉万珰后颈发凉,脊背阵阵发麻。强烈的危机感告诉他此地绝不可久留。他不再犹豫,迅速背起仍在昏睡的邵冬生,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用以保暖,沿着来路疾步退走。他并未看见,在他们转身离去时,笼中女人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泪,以及那瞬间染上无尽怨恨的眼神。
玉万珰背着邵冬生,决定尝试中间那条岔路。正行走间,他感到背上的人动了一下,耳边传来她模糊的梦呓:“眼睛,好大的眼睛” 邵冬生悠悠转醒,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我们这是在哪?”
“刚从那个怪异的笼子洞窟那边出来不远。”玉万珰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悸,心里仿佛空了一拍,连忙稳住心神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邵冬生在他背上稍稍放松下来,甚至有余力转头打量通道两侧壁上的琉璃灯,语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静:“还好,头不晕了。”
“方才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赶到就见着她死死攥着你的手。”玉万珰想起方才的情景仍觉后怕,又补充道,“而且,那女人的容貌,竟与馆歌中的蝶梦一般无二,只是脸上多了许多诡谲的纹路。”
“蝶梦?你认识她?”邵冬生讶异,随即迅速将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她似乎被彻底蛊惑了心智,坚称自己是什么传达饕餮神谕的神使,并且认定自己正身处神庙之中。”
玉万珰面色凝重地点头:“我问过她,但她对我毫无反应,只是唱了那首诡异的祭祀歌谣。”他眉头紧锁,流露出明显的厌恶,“那歌辞反复吟诵的,尽是奉献自身的一切,祈求所谓的神明降临,吞噬**之类的邪说。”
邵冬生伏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叙述,忽然想起什么,急声问道:“你不是应当和单雨在一处吗?单雨呢?”
“我们走散了,”玉万珰声音里带着懊恼与担忧,“娄征给的那份地图是假的。我原想另寻他路,却被引到一处荒废的院落,不慎落入陷阱,才到了这底下。”
“我是倚着墙,那墙突然翻转掉下来的。”邵冬生也叹了口气。她敏锐地感知到玉万珰情绪中翻涌着一股异常的羞窘 ,只以为他是因任务受挫而自责,便安慰道:“莫要过分自责,这宅子本就邪门得很。”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说实话,我此刻便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跟着我们。”
玉万珰原本因邵冬生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而心生涟漪,被她点破更是耳根发热,但那最后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的赧然,只剩下警惕。“难道是那个长得像蝶梦的女人挣脱出来了?”他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低声问道。
邵冬生凝神感知片刻,眉头微蹙:“又消失了,但那感觉,不像是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再快些。”
“好。”玉万珰闻言,立刻加快了脚步。
“你原本打算走哪条路?”
“中间这条。”此时两人已回到了玉万珰最初掉落的地方。
“那就走这条。放我下来吧。”邵冬生说着便要挣扎下地,却被玉万珰手臂一紧,拦住了。
“你的膝盖旧伤未愈,又从那么高处摔下,岂能乱动?”玉万珰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微微侧头示意,“抓紧我的衣服,好好待着。”
邵冬生闻言,只得抓牢那件几乎要滑落的外衫,随后干脆将它团了团握在手中:“你这样背着我不累吗?”
“不累!”玉万珰答得又快又急,仿佛为了证明什么,提步便踏入了中间的通道。
这条通路相较旁边确实短了许多,不过片刻功夫,前方景象便豁然开朗。然而,里面的情形却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俱是一颤。
眼前同样置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中赫然关着一位与方才所见 容貌衣饰一模一样的女子!然而,周遭没有那些装着骨头的木箱,取而代之的是笼子正对面一张又长又宽的暗色案板,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腥甜与焦糊的奇异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左侧墙角,层层叠叠地堆放着一些难以辨明质地的皮状物;右侧则是一片被踩踏得异常光滑的泥地,旁边立着一个硕大的、似乎用来烤制什么的炉窖,炉口幽深。地面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暗红色痕迹,触目惊心。
那笼中的女人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根本看不见他们。她低垂着眼眸,神情麻木,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又像是沉沉睡去,对外界的一切已无知无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你认识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