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几人已经埋伏在说好的客栈周围。
入夜,一道悠然的哨声划破夜空,邵冬生倏然睁开双眼,低声道:“来了。”
铃铛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前来进行交换的,是秋家家主秋荣齐。而羊万身边,则挟持着那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几乎脱了形的仲子瑜。
【好惨。】藏在暗处的几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了这两个字。
“秋家主,确定只有您一个人吗?”羊万的声音依旧甜腻,像带着无形的钩子。
秋荣齐本来就因为自己要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大半夜来这里交换烦躁,闻言更是不耐烦“你既觉得我不是一个人,那交易便取消吧。”说着,作势欲走
“秋家主可真会说笑~人家,只是随口一问嘛。”羊万掐住手心,将仲子瑜轻轻推了一把,“画呢?”
“玉佩拿来再说画的事情。”秋荣齐眼神丝毫未分给狼狈的仲子瑜,,藏蓝色的衣袍被窗外灌入的夜风掀起一角,更显气势沉凝。
羊万脸色沉了下来:“你觉得我在骗你?”
“你随便绑个人便说是仲大夫的公子,让我如何信你?”秋荣齐屈指敲了敲桌面,语气锐利,“你莫不是……根本拿不出玉佩?”
“哼!”羊万冷哼一声,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莹润生光的玉佩,“看清楚了,这究竟是不是你秋家当年给出的信物!”
“你离那么远我怎么看得清?”秋荣齐作势上前。
“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羊万警惕地后退两步,拽紧仲子瑜,“停下!不然我就杀了他!”
秋荣齐依言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他的手心,片刻后,才缓缓道:“看清楚了,确是这枚玉佩。”
“那还不赶快将画……!!”羊万的话音戛然而止!腹部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推开仲子瑜,下一瞬想将人拉回,却被秋荣齐抢先一步,将虚弱的仲子瑜护到了身后!
“你们这群贱人!!”羊万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盯着地上那枚掉落的五角飞镖,难以置信地瞪向仲子瑜,“我明明搜了你全身!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自然是我给的。”单雨从房梁跃下,落地无声,出手如电,瞬间便将受伤的羊万死死制住。
“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他的?”羊万惊怒交加,脱口而出的竟是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声!这声音不仅让周围几人愣住,连羊万自己都显露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
“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他彻底崩溃了,疯狂地哭嚎起来,试图用被缚的手去抓挠自己的喉咙。伴随着凄厉的尖叫,他的身体发生变化。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粗壮了一圈,脸上那美艳的脸仿佛融化剥落,逐渐显露出一张皮包骨的中年男人面容!
单雨清晰感受到掌下的变化,心下骇然却不敢松手,情急之下,一记手刀劈在其颈后,将陷入癫狂的羊万击晕过去。
“这,这今天真是来对了。”秋荣齐看倒在地上已然变回男身的人,有些感叹的说道。
单雨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快步走到仲子瑜身边,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你父亲给你拿的回春丹,你试试。”
“他是如何得知?”仲子瑜吞下药丸,靠在椅背上缓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
“是盼夏她们偶然遇见的。仲伯父近日正在辉海书院义诊。”单雨解释道。
“呵……他倒是依旧潇洒。”仲子瑜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勉力坐直了些,“他们呢?”
“你说冬生她们?”单雨犹豫了一下,“额,在府衙那边。”
一旁的秋荣齐看着两人的互动,目光在仲子瑜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惋惜。
另一边的府衙。
玉万珰手持一幅古旧卷轴,毕恭毕敬地呈到莫和面前,将其展开,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莫大人,此物便是《朝古》。” 邵冬生立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姿态谦卑。
“果真?!”莫和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光,伸手欲接,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卷轴时猛地顿住。他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你们是怎么拿到的?又为何交给本官?”
“禀告大人,这画是我们从秋府得来的。”邵冬生笑着开口,“至于为何交给您,”她搓着手,露出一副市侩又委屈的表情,“花县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啊。”
“正是,正是!”玉万珰连忙附和,语气中带着世家子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纨绔与功利,“在这常州地界,往后还需多多仰仗大人照拂呢。”
莫和面色陡然一沉,重重一拍案几,发出砰然巨响:“混账!在你们眼中,本官便是这等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之人吗?!”他虽厉声呵斥,目光却并未从那画上移开,反而将其拿起,掂量了一下,“秋家为何肯将此画交给你们?这画拿来了,你们朋友……?”
邵冬生立刻露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几乎要跪伏下去,声音带着颤抖与哽咽:“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原与秋家小姐是儿时玩伴。自打秋小姐不幸香消玉殒,秋家兰夫人悲痛之余,便将此画转赠于小人留作念想……小人此前只当是寻常画作,直至近日才偶然知晓,这竟是那惹祸的《朝古》!”说到最后,邵冬生眼中含泪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玉万珰适时接过话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给自己搏一搏,至于朋友,”他顿了顿“还是自己最重要了,对吧大人。”
莫和来到常州不过五载,对玉万珰其人所知不深,只知他是常州玉家的公子,往日传闻中似乎并无太大功名之心。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玉万珰“玉公子家世显赫,似乎并不需要倚仗本官这区区职位吧?”
玉万珰闻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柔弱无助的邵冬生,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与决绝,低声道:“大人,即便身为纨绔,谁又不想凭自己搏一番事业,也好……能庇护想庇护之人呢?”
【原是为了女人。】莫和心中霎时了然,自以为看透了这世家公子哥那点风流心思,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稍褪去几分。
“罢了,”他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们先退下吧。”
“那我二人之事?”玉万珰急忙追问,显得急切又不安。
“本官,”莫和指尖轻轻敲着那卷《朝古》,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自有安排。”
不过几日功夫,“《朝古》藏于莫和手中”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在常州城的暗巷酒肆间悄然流传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内衙如同当时的秋府一般夜夜被人光顾。
“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莫和暴怒地将手边的青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寒光闪烁。
“大人,”一位一直躬身站在阴影处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却异常沉着,“此事,恐怕与日前献画那二人脱不了干系。请杀了他们吧。”他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莫和发出一声冷笑,“是你一开始让我不要动他们,现在又让我杀了他们,你是在戏耍本官?”他语气森然,带着不悦。
老者闻言,缓缓直起了些身子,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声音清晰而冷静:“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究竟该如何行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唯有,听从上面的吩咐才是正理。”
莫和想起幕帘之后那个模糊而威压的身影。他胸腔中的怒火像是被冰水浇熄,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压抑感。他沉默片刻,终是妥协般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服从。
“我明白了。”
……
常州顺和医馆别院内。
“瞧着气色好多了。”万盼夏几人前来探望,见仲子瑜已能自行坐起,不由欣慰道。
仲子瑜靠坐在床榻上,对着众人郑重拱手:“此前多谢诸位搭救之恩,子瑜还未来得及好好拜谢。”
常初柔抿唇轻笑:“你这般客气,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娄征自行寻了张椅子坐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恰巧遇见了令尊,没想到他竟在辉海书院坐诊。”
“家父一生闲云野鹤,酷爱游历四方,悬壶济世。”仲子瑜接过单雨递来的汤药,解释道。
“哦,对了,”常初柔像是忽然想起,将带来的一个长形锦盒和一本书放在桌上,示意单雨和仲子瑜,“我们是来给二位补上礼物的。”
单雨好奇地走近,打开盒盖,里面竟是一副做工极其精良的刀鞘。她拿起细看,触手温润细腻,不由得惊喜道:“这是,给我的?是鹿皮做的!”她反复摩挲着那质地紧密、纹路漂亮的皮鞘,随即想到什么她将刀鞘放下连连摆手,“这也太贵重了!”这买刀鞘的钱怕是要抵她两年的俸禄了。
“不要在意这些,我喜欢你,送给你的也是我觉得值得的,请不要推辞了。”常初柔将刀鞘塞进单雨的怀里,“收下吧。”
单雨本就是爽利性子,见对方情真意切,便不再扭捏,郑重地再次抱拳道谢:“如此,便多谢常姑娘厚赠!这份心意,单雨记下了。”随即欣然将刀鞘收入怀中。
送给仲子瑜的则是一本古籍,书名《藏生固》,专门记载各类奇异药材的习性与功效。这正是仲子瑜寻觅已久却苦求不得的珍本,令他爱不释手。
而在屋外院落的一角,邵冬生将那个锦袋递给玉万珰:“这是常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礼物。昨日事多繁杂,一时忘了给你。”
“给我的?”玉万珰有些意外,接过锦袋打开,一颗赤红如血的珠子滚落在他掌心。他仔细一看,顿时惊呼出声:“渊珠?!”
“渊珠?这是何物?”邵冬生从未听过此名。
玉万珰玉万珰将珠子高高举起,对准日光缓缓转动。奇妙的是,桌面上竟随之投映出一幅清晰的光影,一位宝相庄严的僧人正伸手点向半空,其下有一圈人虔诚跪拜,光影流转,场景栩栩如生。“这是寂然法师降福显圣的场景。”他语气激动,“这渊珠一套共有十八颗,我家受故人所托,已收集多年,没想到……这最后一颗,竟一直在他们手中!”
“寂而常照,然灯破暗。你说的可是皇明寺的那位寂然法师?”邵冬生见他点头,不禁更加疑惑,“可僧人,不是不能行降福之事吗?”
“其中缘由我也说不清,”玉万珰摇头,“只听家中长辈提及,这位寂然法师似乎确有其神通。”
“可知这渊珠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其中能蕴藏法师的影像?”
“此乃前朝太上皇专为寂然法师敕令打造的宝物,”玉万珰解释道,语气充满赞叹,“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正好将法师的一生事迹刻画其中,横跨两朝。匠人之巧思,实在鬼斧神工,堪称神迹。”
“那这一颗,记录的是法师何时的事迹?”
玉万珰略一思忖,答道:“应是倒数第二颗,所载正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降福。据说自此之后,法师便日渐虚弱。那最后一颗,刻画的便是他圆寂之时的景象。”
“果真精妙绝伦。”邵冬生听完,由衷感叹。
“娄大人与常姑娘,身份恐怕远非我们所见这般简单。”玉万珰将渊珠小心翼翼收回锦袋,神色变得凝重,“竟能将如此重要之物随手赠人。”
“而且,他们似乎还知道你们玉家只缺这最后一颗。”邵冬生虽早已察觉那二人非同一般,却也没想到其深浅。
“这份人情太重了,”玉万珰郑重道,“定当备一份厚礼相谢。”
邵冬生点头称是。
“秋府那边如何了?”玉万珰已与家中通过气。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邵冬生微微颔首。此时,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说道:“明日,或许便能见到结果。”
“大人!不好了大人!”一名捕快慌慌张张地奔入内堂,声音因惊惧而变调,打断了正在低声安排人手的莫和与那老者。
莫和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脊背,但他强压下慌乱,厉声呵斥:“成何体统!何事如此惊慌?!”
那捕快扑跪在地,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禀,禀大人……按察使大人,他,他突然到了!
“什么?!”莫和脸色骤变,急问,“人到何处了?!”
“小的赶来通报时,车驾已过南门,此刻怕是已到府衙门外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出乎意料,听到这确切的消息,莫和反倒奇异地冷静下来,只是那冷静中透出一股诡异。
“是、是!”捕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堂内瞬间只剩下莫和与那老者。死一般的寂静中,莫和猛地转头,目光阴鸷地锁住身旁的老者,突然暴起,一把死死掐住老者的脖颈,将他狠狠制在冰冷的墙壁上!
“是他……是他要放弃我们了,是不是?!”
老者被掐得眼球外凸,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莫和铁钳般的手,艰难地嘶声道:“大…人…息怒…任务…尚未…败露……怎会……”
“尚未败露?!”莫和手下力道更重,面容扭曲,“那按察使为何会在这个关头突然现身?!”他点头继续说道: “是我的错,明明知道一个不入流的东西怎么会平白给人好处?”
老者的抓挠渐渐无力,最终双腿一蹬,彻底咽了气。
“真是废物,”莫和嫌恶地松开手,任由那具躯体软倒在地。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疾步冲回卧房,熟练地启动床下隐蔽的机关,取出藏匿其中的那幅《朝古》卷轴,迅速塞入早已准备好的行囊中。他动作麻利地扯下身上的官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就在此时,内衙外已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莫和眼神一厉,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官僚臃肿之态,身形竟异常轻灵矫捷地跃上窗棂,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连绵的屋脊阴影之中,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当按察使的人涌入内堂时,只看到地上尚有余温的老者尸体,以及一片狼藉。
而莫和已杳如黄鹤。
随后的彻查顺理成章。真相逐渐水落石出:原来臭名昭著的血衣并非羊万,他充其量只是个只是一个收尾的,而真正的血衣便是完全没有人知道会武功的莫和。
秋荣齐顺利成章的板走了那个讨人厌的莫和余下的势力,然而命运弄人,新上任的常州刺史,竟是他的老冤家——因故被贬至此的方绘。两人对视的第一眼,便知今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
而整场风波中最受伤害的仲子瑜最后也没见到他父亲,来常州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家里人,是远奔而来的丁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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