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邵冬生偏头避开从上方滴落的粘稠液体,“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些死者的身份。”她话音未落,目光无意间扫过单雨的鞋履,不由一怔——他们几人的鞋底都因方才的坑底而沾满泥泞,唯独单雨的靴子格外干净。
她倏地抬头,紧盯着单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单雨指向身后密林,“就从那边过来的。我不知具体位置,半途遇见一位带斗笠的樵夫,是他告诉我方向的。”见邵冬生神色凝重,她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那人有问题?”
“未必,但若如此,事情就复杂了。”邵冬生指节收紧,火折子随她动作猛地一暗,复又挣扎着亮起。
娄征缓缓转动指间的玉戒,转向顾雎:“这里还有第二条路,这件事你知道吗?”
顾雎面露讶异,“不知道,我们来这里游学的时候,来过这林子,尽头是一处断崖,并未见过其他通路。”
“单雨,带我们过去。”娄征沉声道。
陈成止停下脚步“那我留下来,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带人赶过来。”
“那我也留下,到时候直接去检查尸体。”抬头凝视着那些悬挂的尸体,眼神沉着
“也好,”娄征颔首,“万事小心,稍后在衙门会合。”
顾雎对这万盼夏点头,轻声道:“注意安全。”
“你也是。”万盼夏迎上他的目光,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目送几人身影渐远,万盼夏转向陈成止:“我们开始吧。”
“好。”年轻的捕快应道,那清亮的娃娃音在阴森的尸林里,显得很坚定。
林间又行了一段,原本密不透风的树冠终于透进几缕天光,照亮了下方干硬坚实的土地。
“就是这里,”单雨拨开一丛茂密的杂草,“我刚就是从这儿上来的。”
几人依次沿缓坡下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已穿出密林,回到了月牙湖外围,在玉万珰和邵冬生他们相遇的地方不远。
玉万珰望着那条熟悉的小径,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朝一个方向奔去。众人不明所以,只得紧随其后。
“舅舅!”他朝着仍在墓前的那道身影高声喊道。
穆和闻声转头,见到玉万珰时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待目光扫过他身后几人,却在邵冬生身上微微一顿,方才移开。
【他认得我?】邵冬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瞥。
“怎么还没回去?近来常有农户在林中设绳捕兽,莫要乱跑。”穆和伸手,自然地替玉万珰拂去肩头的草屑,语气温和。
玉万珰并未回答,反而急切追问:“舅舅,您在此处可曾见到一个樵夫经过?”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着,声音低了下去,“您……常来看花照舅母吧?”话一出口,他便暗自攥紧了拳,【我在问什么蠢问题!】“算了,我……”他瞥见身后同伴,欲言又止。
穆穆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樵夫倒不曾见到。我确实常来看花照。”他顿了顿,最后三个字说得轻缓,却带着某种了然的意味,“怎么了,是林子里……出什么事了?”
玉万珰猛地抬头看向他。
“这四位是你带来的朋友?”穆和未再看玉万珰,目光转向后方四人,唇角含笑道,“这三位,万珰的母亲与我提过。这位……”他视线落在顾雎身上,略作停顿,“是辉海书院的顾公子吧?”
“您认得我?”顾雎着实惊讶。他自是认得穆和,他曾在穆家的商铺购置过冬衣,却从未想过这位长辈会知道自己。
“自然认得。顾才子的诗作,还在阁中挂着呢。”穆和走近几步,笑意更深。
“惭愧。”
“舅舅,”玉万珰忍不住扯住穆和的衣袖。
穆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作一声轻叹:“我会告诉你原委的。别担心,舅舅没做坏事。”
此言一出,周遭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穆和转过身,目光温柔地落在那冰冷的石碑上,语气异常平静: “今年五月,有人告诉我,他有办法,能让我的妻子复活。”
“什么?!”
穆和这话如同平地惊雷,除了早有所感的邵冬生,其余几人皆面露震惊。
穆和却已撩袍重新坐回碑前,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神色平静地继续道:“那时我颓唐过度,心神失守,竟真的动了妄念……直到当晚,我卧床难眠,床榻却毫无征兆地塌陷。”他举杯一饮而尽,随后指着腰间的玉坠,眼底泛起追忆的微光,“在一片狼藉的碎木之中,我找到了这枚丢失许久的木槿玉坠。”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刻字,声音低沉下去:“花照生前总笑我,说我这般爱丢三落四,往后再也不给我雕玉了……没想到,竟真成了最后一块。”他闭了闭眼,“那时我便觉得,是她在冥冥之中提醒我,莫要做傻事。于是,我当即回绝了那些人。”
“您可知他们究竟是何身份?”邵冬生上前一步,追问关键。
穆和抬眼看向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具体来历不明,只听口音,似是南方人士。”
“他们便就此罢休了?”娄征沉声问道。他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穆和似乎并不坚定。
“自然没有。”穆和唇边竟泛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此后夜夜,都有人立在我窗前。他们质问我,妻子死了,为何还能安睡?指责我并非真心爱重花照……甚至说,既然不愿复活她,为何不随她同去?”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厌烦,“翻来覆去,尽是这些话,听得人发笑。”
“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玉万珰气得声音发颤,拳头紧紧攥起。
“他们的武功如此高强?”单雨抱着手臂,眉头紧蹙。
“与其说是高强,不如说是诡谲难测。”穆和摇了摇头,“府中护卫虽非顶尖高手,却也绝非庸碌之辈。可那些人却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邵冬生无意识地用手指绕了绕耳坠的流苏,轻声问道:“那他们后来,是如何放弃的?”
“八月初,他们忽然就不再来了。”穆和的目光扫过面前三人,“我当时只觉庆幸,便未再深究,也未向旁人提及。”
【八月?】邵冬生耳坠被手指重重扯了一下【童府,复活,跟他们有关系吗?】
“那可知他们在林子里做些什么?”玉万珰倏地看向问出口娄征。
穆和依旧神色平静:“不知。但我来看花照时,常能听见林中传来异响。”他举杯又饮一口,“我不想多事,更不感兴趣。”
邵冬生眉头紧锁,正欲上前,却被玉万珰伸手拦住。他直直望着穆和,声音带着压抑的震颤:“舅舅,您其实,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成功,对吗?”
这直白得近乎残忍的质问让众人皆是一怔。邵冬生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却发觉他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玉万珰。”她轻声唤道,试图安抚。
可玉万珰的目光仍死死锁在穆和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表象。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锄强扶弱,惩奸除恶啊!”年轻朝气的男声在玉万珰脑海里响起,随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男人低沉下去的笑声“万珰,你讨厌舅舅了吗?”
“是我的错,”玉万珰一字一顿,声音缓慢却异常坚定,“这是我的错。”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决然取代,“舅舅,跟我们回去吧。”
“我当然会跟你们回去,”穆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安抚,“舅舅说了,没做坏事。”
玉万珰想上前,却被穆和抬手止住:“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说完便同你们一道回去,可好?”他的目光落在邵冬生身上。
被点名的邵冬生像是早有预料,坦然点头:“好啊。”
“可是……”玉万珰仍不放心。
“无妨,”邵冬生朝他轻轻摆手,眼神沉静,示意他安心。
玉万珰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点头:“好。”说罢,他拉着身旁的单雨与顾雎转身朝外走去。娄征跟随在后,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倒是听你的话,”穆和望着玉万珰的背影,缓缓起身,执起酒壶,“他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混账小子一个。”他另取一空杯,抬眼问道:“可会饮酒?”
“多谢美意,不胜酒力。”邵冬生眨了眨眼,话锋忽转,“您认识我师父?”
穆和闻言朗声大笑:“你果然如你师父所言,机敏过人。有你们在他身边,想来他日子过得很开心。”
邵冬生故作无奈地轻叹:“恰恰相反。自打同行办案,他几乎是三日一伤,五日一险,怕是与开心相去甚远。”
“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穆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变得悠远,“万珰出生时,正值家道艰难。他降生后,家中境况竟渐渐好转,族人都说他是带着福运来的,对他不免溺爱。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被养得骄纵了些。”
“他方才说,那是他的错。”邵冬生的视线落向墓碑上那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花照二字。
穆和摆了摆手:“两年前,他痴迷玉石,苦寻良材不得,便独自跑到拣玉的河滩,想亲手挑块合心意的。”他语气沉郁下来,“不料他去时正值涨水,俯身捞玉之际,急流已将他困住。又突降暴雨,家中寻他不见,焦急万分。还是花照想起万珰曾提过想寻玉……”他低头又饮一杯,声音低哑,“花照待万珰如己出,见到他遇险,第一个跳入河中。她水性极佳,我也随即下水相助。可天意弄人,洪流裹挟的石块将她击中……万珰受惊过度,当场昏厥。”
邵冬生没有说话,穆和也没想听到她的回应。
“花照的葬礼办得仓促。她父母将她接回故土安葬,举家迁离了常州。”穆和陷入短暂的沉默,“万珰醒来得知一切,大病一场,之后,也离开了。”
“这里安放的是?”
“是衣冠冢。都是花照生前心爱之物。”穆和蹲下身,拾起那枚玉木槿,指尖轻轻抚过花瓣,“我不能去见她,所以我不能复活她。”
邵冬生凝视着那枚莹润的木槿,眼帘微垂。
“你师父,”穆和忽然转换了话题,“曾托我转交一物给你。”
邵冬生蓦然抬头,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何物?”
“在我屋内斗柜的第三层匣中。”穆和将玉木槿收入怀中,“万珰知道位置。”
邵冬生却挑眉:“还是劳烦您亲自交予我吧。”话音未落,她手腕倏地一扬,一片细微粉末已扑面洒向穆和。
“这是何物?!”穆和袖中滑落的短棍尚未握稳,人已踉跄了一下。
“观您眼下青黑,眼眶浮肿,面色暗黄,想必已久未安眠了。”邵冬生语气轻快,“好好睡一觉吧。”
“我早该想到的……你师父说过,你聪明得紧……”他话音渐弱,人已软软向后倒去。早已从另一侧悄然绕回的单雨及时上前扶住他,对邵冬生点了点头。
“他们几个呢?”
“盼夏在尸体上发现了重要线索,已先带回衙门了。”
“好,我们也即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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