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从门内又走出来一人儿。与这位主儿不同,如果说这人是红艳的牡丹,那么那人便似那洁白的玉兰。
总之,看姿态样貌不像是这场合里会出来的人物。
自也是让老孙头和乞丐再次惊住了。那乞丐张着嘴,就跟那吃不着肉骨头的流浪狗似的。惹得那玉白的人儿略有不快,但她面上是未显的,只快走两步,凑到那红艳的人儿身边。
以手上那薄如蝉翼的团扇掩面道:“牡丹姐,贵人正急着呢……你怎的因着这些物事耽搁了时间。”说罢,眼尾一点余光好似施舍,给了正呆呆看着她们的乞丐和老孙头。
“是啊,你说我这脑子,竟把正事给忘了!”她的声音作势抬高,夸张地摆出嫌弃自己的表情。“这样吧,我让仆役呢带着你们二人去后院领赏钱。”
说罢,挥了挥手,两位姑娘便转身走了。
一仆役走上前,用胳膊一横,一边儿挡住了乞丐和老孙头窥探的视线,另一边也给二人指引了去处。
那老孙头心里琢磨,这怎的就成了赏钱了呢?这可是正经的报酬呢~但他嘴上不说,只殷切的追了声:“那贵人,下次有好货,我还送您这来啊?”
红艳艳的身影似有些急促,听见这话回头瞟了一眼,那一眼只让老孙头酥了半边身子,是说不尽的欲语还休,引人入胜。
身后落后半步的白色身影倒是岿然不动,那脊背如翠竹挺直,似立在云端,只让人生出低入尘埃之感。
“甭看了,人都走了,赶紧过来吧?”那仆役看着年纪不大,语气倒是有几分气势。这下乞丐倒是心里有了想头,只觉得果然不是一般地界,连仆役都不同别处。
但老孙头倒是收了收方才被勾走的心神,恭敬问道:“官人,方才我们带来的那人也是送往后院去了吧?”
那仆役边引着他们往后处走,边道:“问那么多作甚,待会领了赏钱只尽快离开。”自高临下的睨了一眼,“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没人担待得起!”
“那既然如此,还带我们进去做什么?”乞丐听了这话嘟囔了句,老孙头回过头剜了他一眼。
未成想这仆役倒未生气,只与有荣焉似的说道:“那样的人物,银两什么的岂会带在身上?”说罢,二人已被引到了侧面一处小门。这里相比较前门倒是热闹了不少,门前停了些商贩,偶也有仆役来去匆匆,似是专供下人出入的地儿。
二人望着那涂满朱色油漆的窄门,在阳光下散发出刺目的光,不禁眯了眯眼。
“得了,你们二人在这处等着,我进去找管事儿的领钱。”到了门前,仆役又将二人拦住了。二人皆是惊诧,未成想这后门也是进不得的。
只好应声点头,巴巴站门外等着。
不一会,那仆役便走了出来。手中揣了一个布袋,那布袋看着有些分量,见状二人皆是直了眼。“喏,看看罢~”
未等走近,便将那布袋一扔。二人连忙伸出四只手,方接的稳当。还未来得及打开,又听那仆役说“牡丹姐说了,下次有这好货,还可以来这里。只不过,别再在大门杵着了,直接到后门这来罢。”
“好嘞!”老孙头赶紧应下“辛苦您走这趟,那下回我来找官人您吗?”他从乞丐手中将布袋攥走,躬身朝仆役作揖道。
“见着谁就找谁!”说罢,那年轻仆役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似是不愿再多说。乞丐见状急着要打开布袋瞧瞧,被老孙头一把将手拍掉。
他望了望四周,发现没人在意他们二人,方将布袋略打开一点口子,只见都是些白花花的银锭,心里方妥帖了。这一笔钱,够他十年八年用度也不止,这趟可真值!还没等乞丐凑近看清内容物,他便将布袋收进胸前。
“走!咱俩吃酒去~”老孙头转而说道。乞丐害气,但也无法。老孙头这里,他从来得不着啥大便宜。但总归有酒喝,对他来说这趟就回本了,于是便也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而这时,老孙头却又回过头,望了望那方窄窄的、朱红色的门。心里想,“任凭我老孙头怎么钻营,这辈子恐怕也没办法踏进那朱红的门槛一步喽……”
日头虽还在天上挂着,但昨夜未化的雪让空气中又添了几分凛冽。
另一边,牡丹姐步履匆匆,携着白衣女子一同,出现在二楼一处包厢门前。她压下急促的气息,轻抬柔荑,敲了三下门扉。
“进。”只听得门内仅传来不带情绪的一个字。但仅这一个字,便将二人的气儿提了起来,一贯妖娆的身段也不禁正了正仪态。
还未等踏进门槛,牡丹便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呦!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待进了门,看到那孤身饮茶的背影未有反应,她又接着说了下去:“人都说今年冬天是这十几年来最冷的,我倒看着不尽然。”
那身影依旧是背对着她们,但似是被牡丹吊起一点微薄的兴致,便慵懒得略侧身抬眸。
那招子虽散漫,但却仍是没人敢对着瞧。
“您来了便是那春风吹到我店里了,这冬日这么早就过去了,自是称不上什么寒冬了~”说罢,二人心中皆是有些忐忑,牡丹在外人跟前放得开,但在这位爷跟前抖机灵还是头一回。
“呵呵……”他眉目看着舒展了些,笑声也较方才多了几分人气儿。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许久未来,还以为自己在牡丹眼中已不十分重要……”
还未等牡丹急切接话,他又赘上一句“今日看来,也不尽然,牡丹心中想必还是惦记我几分的。”他眉眼弯起,嘴角上挑。不容人靠近打扰的气度中漏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戏谑,给牡丹二人释放了一个松动的口子,也让屋内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我听闻,你店中可是新来了几个有趣的玩意儿……”他撇了撇茶汤里的翠绿叶子,眼睑半阖未看人。
但牡丹却不敢轻慢“是是!最近的确是来了一批新人。”她殷切道。
“都是些年岁小又干净的,但……”
“但?”他抬起了眸子,看向牡丹。牡丹定了定神回道“资质都一般,我怕入不了您的眼……”话尾语气还是禁不住弱了下来。
“看来我方才话说的还是早了些,牡丹对我还是不大用心的罢。”他嘴角略微上扬,牡丹虽害怕但却忍不住盯着看了。
“有的!”她本能道。
“今儿……就方才,寻着一个!”
“哦?”
“刚进的店,这会子也不知收拾好没,所以我就没跟您提。”
“况且……”见牡丹似难以启口,他倒提了些许兴致。
“说。”
“是个残身。”话至此,空气骤静。
牡丹二人都不敢抬头瞧,只等着贵人反应。
“给我瞧瞧罢。”
“是……”牡丹闻言诺诺退下,那白衣女子却是没有挪步。牡丹带上门前没忍住撇了一眼,只见那二人一坐一立倒是无甚特别。
“玉兰,”待牡丹出门后,那贵人抬眸看了一眼白衣女子。
“可是有事找我?”
“是……也不是”那声音温婉、疏离中又带着点微小的娇嗔。
别人或许听不出,但只要是一点味儿这位就能嗅得出来。
“贵人今日难得至此,玉兰……很是高兴。”不多,只一点点的小勾子在话尾,琉璃似的招子由下而上的转了一圈,随后直直看向他。
明明她站着,那位坐着,却不觉将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玉兰在这地界儿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存在,因而这样独一份儿又直接的温柔小意样,他是很受用的。
“过来。”他放下茶盏,缓缓伸出手掌。
玉兰丝毫没有犹豫,步子干净爽利,几步便将二人距离缩短。又抬眼看了对方一眼,确认对方对于自己的接近没有反感后,遂坐到他的双腿上,带着几分殷切看向对方。
但此时,便觉得那张脸仿若离自己很远,看不清喜怒。
那手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她便又大着胆子,将双臂搂于他肩上。
那臂膀看似不甚宽厚,但摸着了才知,当中的骨肉兀自在华服里蓬勃。她摸索着,搂紧了。将脸也慢慢贴上,轻嗅着他身上的熏香味。
那熏香似他一般华贵却不染俗尘,雍容却不显厚重。在玉兰心中,这是独一份儿的。因此,在他跟前,也独独在他跟前儿,她愿意作践自己。
他的手这才轻抬,一下一下抚着那薄而软的脊背。
都言玉兰洁白,但他爱的却是玉兰向自己袒露出的,并不洁白的那部分。
门外,牡丹差人将今日来的那物什儿收拾干净后,来到贵人门前。
刚要敲门,略一思忖,唤来在廊前侍候的婢女来问话。
“玉兰姑娘可曾出来?”
那婢女低头答道“不曾……”
“知道了,”她眉头蹙了起来。
“你看好了,别让人打扰了贵人。”牡丹压低声音吩咐道。
“是。”
她犹豫得挪着步子,却不知玉兰何时攀上了这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那物事儿。
三楼走廊尽头一屋子,光看门扉并未觉得与其他房间有何不同。但雅致的熏香从门缝泄出几缕,经事的人便能嗅出些端倪。
牡丹步子加快,径直将门打开。
袅袅的香烟让门内的景象变得氤氲,轻柔缠上进门的人。初闻只是上好的清香,嗅多了便会觉得心里莫名发痒。不经意将人引至那缭绕看不清的房间深处,想要一探究竟。
牡丹用绢子拂了拂飘到面上的烟尘,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盏茶浇到了香炉里。
这时,听到帘内传来细微的呻吟声。那声音能听得出来是个少年,但那转着弯的吟哦不粗也不细,又糯糯的,有些天生的说不出的媚气。
牡丹撩开薄纱帘子,那白生生的躯体就蓦的横陈在她的面前。
她细细的看去,用最挑剔的眼光从头到尾扫着这副身体。底下人经调教,于拾掇人这方面很是合她心意。
那位贵人的确不喜那大红大绿的颜色,因而不论是帘子还是他身上半遮半掩的薄纱,都是玄色。她瞅着那不似寻常男子的白腻皮肤,才发现早晨他身上的青紫伤痕此时竟完全不见了踪迹。
她伸手抹了一把,也没有抹粉。
她心中纳罕,随即又看向他断掉的左腿,已被人包扎的干净。但在玄色的映衬下,实在突兀。
“嗯……”他有些难耐的蹭了蹭,侧过身去。那腰身似山峦,柔中带骨得起伏。玄色衬着肤色,实在是连牡丹这女子也有些意动。
但她却毫不手软的将他遮住脸部的长发散开,只见秀挺的鼻尖上盈着一滴水珠。殷红的双颊如同山间将开的桃花,汗津津的散发着淡粉的薄雾。
牡丹轻吸口气,先是炸开似的兴奋,捡着宝了!但那口气却没敢下落,提在半空中。
这样貌,若是放在女子身上,那是可“卖与帝王家”的程度了。
还未待细看那眉眼,牡丹猛地将帘子拉死!
她深吸几口气,唤来门外的下人,在这里侍候的便是小厮了。
“这人,几人见过了?”小厮岁数不大,听着牡丹这语气颇有些忐忑。但他机灵,嘴也利索:“回牡丹姐,从他进咱门我就跟着了。”
他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先是李管事找了大夫,我和王二给他清洗、包扎,二楼的王姐姐给他穿衣,我点的香。”
听罢,他见牡丹还是蹙着眉头,“我记得,太子伴读裴公子今日要来……”
“他可来过?”
“这!小人不知……”小厮赶紧低头答道。
牡丹低头思忖,刚才只顾着那位贵人。那裴公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遇着这一个,怕是会有些麻烦。
她随即转身离开房间,将门关紧。末了,叮嘱那小厮:“将门看紧,别让任何人进来!”
“否则你这条命我就不要了!”
“是!”
却不巧,牡丹刚走到走廊尽头便遇着了那位裴公子。
“呀!这不是牡丹姐吗?”只见一着藕荷色绸缎的公子迎面走来。牡丹心道不好,但面上不显,赶紧迎上前去。
“裴公子~真是稀客、贵客!我华清院今日可是蓬荜生辉~”
“牡丹姐太客气了,小生怎担得起这名头。这话,该跟贵人说才是……”
牡丹一听这话,她压低声音问到“贵人?……”
“不知裴公子指的是哪位贵人……”
“牡丹姐说笑了不是,在这大金朝,能真正称得上贵人的,又有几人呢?”
这处向阳,那和煦的面庞迎着冬天的阳光,却蓦的让牡丹心生几分寒意。
“难道是,太子要驾临!”
“嘘……”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眯了眯,唇角上翘,以特别亲近的姿态赴到牡丹耳旁,“太子关心民生,今夜是微服私访,还请牡丹姐提前准备~”
“这么突然!”牡丹平日里也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但是身份贵重到这个程度的,不是没有,非常少。
“当朝太子贤明儒雅,牡丹姐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还是说……牡丹姐有何难言之隐呢?”
“自然是没有!只是太子光临大驾,我怕自己这院子寒酸,冲撞怠慢了。”
“牡丹姐不怕,这不还有我呢。毕竟是我介绍的地界儿,我也得担待着不是?”
牡丹闻言赶忙郑重行了个礼,“那牡丹就先多谢裴公子了。”
那裴公子将牡丹扶起,眉眼弯弯。
“牡丹姐不必客气。不过~”
话音一转,牡丹便不敢直起身来,谨慎地听着。
“牡丹姐身上这香,我闻着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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