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呢～不养闲人。”
“现在这世道，钱难挣，屎难吃，活着都不容易。”
“你现在这身子也没有别的出路。幸而托生了这副相貌皮肉，浪费了也可惜。不如呢～就把我这儿当做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罢。”
“学点东西，有技艺傍身有何不可，你说是不？”
“我牡丹呢，也不难为你。今晚我这儿也有贵人到访，你先休养着，待好了我会安排人教你学点伺候人的技艺。”
喋喋不休的话语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噼里啪啦，却让他蓦的生出几分亲近，他不由得开了口：“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你叫我牡丹姐便是。”
“是，牡丹姐。”他颇为乖顺得回应道。
对于他的表现，牡丹倒是着实吃了一惊，没成想，竟是这样一个通透的人，倒是省了她许多的精力。
于是她也没有多留，让手底下人给他端了些吃食后便急忙离开了。
自家中被查抄后，很少能遇到对自己展露善意的人。虽然他并不聪明，或许看不透人心。但至少牡丹姐刚才那番话还是说的比较实在熨帖的。
他的确是一个没什么长处的人，文武都一知半解。仗着家中对自己的疼爱与放任，不曾精通什么技艺。
所以便在那人向他伸出手之时，轻易将自己全盘托付了出去。
只是这世上哪里有白吃的午餐？轻易得到的东西也会轻易失去，世道难、人心黑。但他没有资格出淤泥而不染。
所以，他不是那洁白的莲花。并且今日轻易得便答应了牡丹姐，可见他也不是那不肯弯折的竹子。
风雪早已压弯了他的脊梁。更别提如今他连一副完整、健康的身子都没有了。
他不过是想活着，可以的话再活得不那么苦一点。
既然已经被人骂作贱人，不如就直接当个贱人或是婊子，什么都行。
随他们说去，此时的他，只想缩到温暖的被窝里，虚度片刻光阴。
门外，牡丹问丫鬟玉兰的去处，只听丫鬟道玉兰从贵人房中出去后，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还吩咐不许别人打扰她。
听了这话牡丹心中腾得又起了火，这玉兰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过是被贵人宠幸过了，便觉得可以随心所欲了？有本事让贵人给她赎身啊？在这给她下马威！
但这通话她却不敢真当着玉兰骂，只敢在心里逞逞能，毕竟她也不知那位贵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万一牡丹真就走运日后被赎了出去，回头找她麻烦呢？
想到这里便只能把火气生生咽了下去，又想起还有件大事尚未安排。
“快，去通知大家，都把手头的活计放放。”
“今儿晚上有位贵人到访，让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呦！牡丹姐~是什么贵人呐，也值得我们牡丹姐这么紧张？”
来的这位也是华清院的姑娘，花名迎春，虽然长相气质略逊玉兰，但是她没有玉兰那么冷清。媚得清新脱俗，腰肢也软。有的客人不愿意受玉兰的冷脸，就喜欢她这股子骄矜劲儿。
因而她和玉兰二人在这华清院内平分秋色。
所以牡丹也十分重视她，今儿晚上陪太子的主力自然也非她不可。
只见牡丹凑到她耳边说道，“是太子……”
“！！！那可真是大贵客！”一贯掐着的娇媚嗓音此时也生生高了不知几个调，不再婉转，差点刺破牡丹的耳膜。
牡丹赶忙捂住那侧耳朵，嫌弃的用帕子朝她扫了扫，一边谨慎的叮嘱她莫要声张。
“瞧你那没见识的劲儿！”
“你可是我们华清院的头牌姑娘！快收起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好好把自己个儿给拾掇利索了！”
“我牡丹今儿晚上可就指望你了~”她用那艳红色的帕子轻点了下迎春的鼻尖儿。
此刻外头冷风兀自呼啸，独留这儿春色满园。
而屋内的那位似是完全听不到屋外的莺歌燕舞，正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寝被中漏出些白皙的臂膀，任发丝散落，享这半日闲散。
朱府内，两位夫人轻推茶盏间似是不经意才想到昨日被丢出门外的那人。
“不知那东西眼下是死是活……”
“姐姐放心，昨日那般风雪自然是死透了的。”
“即便没死透，也多半被拖去什么腌臜处被人搓磨去了。”
茶香四溢，茶叶翩跹，柔夷拖着茶盏嗅着茶香。
此情此景任谁看都是一副养眼的景象，但话里所透出的狠意，却生生让堂内的丫鬟背上觉出股寒意，不禁生出些类似于兔死狐悲的心情。
皇宫，温暖富丽的宫殿内，太子赵璟翊正勾着方从宫外归来的裴公子不撒手。
“我说裴三！你可帮我安排妥当了？”
裴公子只笑而不语，太子瞅他这样子莫名觉得心里没底。
“我说你笑什么呢？我和你说我可憋了很久了，今儿我说什么都要去那销金窟去浪一遭！”
“在宫里天天被这些老顽固老学究快给逼疯了，父皇又天天耳提面命，明明他自个儿都荒废朝政很久了……”
听到这里，裴公子收收了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正色道“太子还需注意言行，小心隔墙有耳。”
太子讶异于裴三突然的严肃，“裴三！你这么正经作甚！”
“一肚子怨气还不准人说了……”太子面上有些不虞，但委屈更甚。
“枉费我还拿你作兄弟，况且这里是我的寝殿，哪里来的隔墙？”
“太子别生气~”见太子不悦，那桃花眼又眯了起来，一点微末的冷意登时消失不见。
“太子待我的情分裴三自然时刻铭记于心，莫不敢忘。”他作势蹲起身子向太子做了个女子的福礼。
“好啊！你个裴三，竟敢戏弄于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开始追着裴三挠他痒处。
二人自是好一顿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亦乐乎，惹得殿内的小丫鬟太监也都抿着嘴偷笑。太子平日里任性妄为，脾气也不怎么好，但是只要裴公子来了这殿里总是十分欢快热闹的。
时间略一荒废便到了傍晚，二人趁华灯初上前扮作小太监的模样，偷摸跑到了皇宫侧门。
那是平日里专供下人进出的，是整座皇宫唯一守卫相对松散的地方。而且，侍卫副统领也正是幼时同二人一同上过学的段少言。
不过呢，这段少言为人太过耿直，并且恰似他的名字一般，十分的话少，无趣。因而并不讨太子喜欢。所以此行，二人是避着他的。
这个时辰他通常不在此处看守，因而二人实在没有料到会遇上这人。
话说这二人为了伪装，连马车都未坐，正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躬着身子，打算快些离开。
“等等！”却只听城墙上一道浑厚冷肃的声音传来。
二人听到他的声音登时一动不敢动了，也不敢朝上看。浑身僵直、缩头缩脑的等着那人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从城楼上走下来。
不为别的，以他的作风。若是他俩不从，那人大概率会立刻将二人射杀，毫不拖泥带水。
所以即便是堂堂太子此刻也是丝毫不敢乱动。
二人此时仿佛听到从身后传来如同地震似的脚步声。但其实习武之人大多脚步轻盈，只是二人太过虚心产生的幻觉罢了……
待脚步声愈来愈近，太子好似突然才发觉自己如此姿态太过丢人，于是鼓起勇气直起身子正义凛然得直面他。
但还未等开口，瞅见那双如漆黑寒星般的眸子便又顿时哑了声。
那裴三看到太子抬起脸来，赶忙将他压下，四处张望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处。
却看到附近的侍卫都在段大人的威压下丝毫不敢东张西望，一个个站得笔直如松，大概是没人发现太子扮作小太监的糗样。
他随即将二人拉到无人处，开始和段少言说起好话。
“段大人，段大哥~你今日能否当做从未见过我们二人，放我们一程呢？”还未等段少言开口尊，他又补充道：“为确保太子的安危呢，我已提前安排裴府的护卫在宫外候着了，你也无需担心太子的安危问题。”
说罢，二人殷切的看向他，四目中毫无他念只想让段副统领高抬贵手放行。
不过他们心中其实是没底的，却未曾料到今日这段少言竟是没有搬出宫规给二人上课，只低沉说了一句：“宫外的护卫不够稳妥，宫门即将下钥，我护卫太子出宫。”
听到这话，二人俱是大眼瞪小眼，那是十二分的吃惊。裴三旋即想到二人接下来的去处，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选择当下对此闭口不提。
于是，不多时，拖段少言之福。二人可以坐着沈副统领驾着的马车，稳稳当当如入无人之境得出了宫门。
皇宫周边是大金朝最繁华的所在了，净是高门大户，一扇连着一扇的朱门，像一条巨龙，横亘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太子撩着车帘兴致勃勃得看了一会，上次出这宫门还是多年前与父皇一同去佛光寺祭拜。他新奇的看着，想到这便是他未来将要继承的大金朝，不觉心中有些激荡。
此时此地，这样走马观花式的“微服”，自是完全无法看到老百姓的苦处，但又有谁在意呢？人总是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更别提太子这样的地位，能看到的大多也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了。
段少言在前面无言驾着车，稳当的车内，裴三听着太子一路上问东问西并不时发表感想，自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微笑应对，细细答疑解惑。
车驾又行使了一会，外面的声音愈发热闹起来，其间还不时夹杂着女子娇浪的揽客声。太子听到后立马兴奋得探出窗外，还未等裴三介绍，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应当是到了——
这华清院所在的街道上有好几处青楼、雅苑、清倌馆，除此之外，客栈、酒楼也是一应俱全，可以算是大金朝的娱乐一条街了。
只不过这当中属华清院的生意最是红火，排场也最大。即便是不了解的人从那巨大的红底金字的匾额中也能窥见一二。
二人方才在马车内已将太监服换了下来，俱收拾妥当。太子着玄色作底金色刺绣华服，裴三则是穿了一身雨后天青色的常服。为了保暖，二人外面都披着件狐皮大氅，太子手中还捧着个精致的手炉。
此二人皆是衣饰华贵，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即便是来往的行人也能看出二人身份不同，更别提见识过达官贵人的华清院姑娘们了。
于是，在二人将将双脚落地之时，便立马迎来了好几个花红柳绿的姑娘将他们围作一团。
太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登时被迷住了眼动弹不得。这时裴三站了出来，护驾似的替太子挡开了这些莺莺燕燕。笑道：“好姑娘们，这大冷天的，快些放我们进去吧！你们也莫冻着身子啊~”
这些姑娘中有认得他的，打趣道：“呦！这不是裴公子嘛，奴家可是有一阵子没见过您了，今儿难不成是来寻奴家的吗？”
“裴公子不与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吗？”有姑娘边说着边往太子身上贴，还有的则抛着媚眼，摇着帕子朝他们脸上扫着香风。
裴三正疲于应对，这时听到牡丹高挑的嗓音突破人群传来，“都像什么样子，切莫冲撞了贵客！”说着话的空儿凭一己之力给二人开了条路，护着他们往院内走。
裴三如蒙大赦。
牡丹边走着边向太子赔礼道：“还望太子恕罪，实在是裴公子叮嘱过，今日您是微服私访，所以这些姑娘们都不知道您的身份，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太子这会子还蒙着，云里雾里的点了点头。
待反应过来后，他正了正身形，似是要挽回几分太子的威严，却在看到身旁牡丹贴近的面庞时，顿时又有些慌了神。
几人向内走着，牡丹在太子略侧后方的位置替他引路，裴三则再退一步走在二人后方，殿在最后的是方才一声不吭，直接无视掉所有人的段少言。
此时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样子让裴三不禁吐槽他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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