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衡此行算是肩负着华清院的名声,牡丹自然不会轻慢。
更别提,他去的不是别处,是明王府邸。
这日,华清院出动了最好的一架马车,鎏金的顶,上好的木质,即便是沈玉衡这曾经的公子哥也未见过的华贵。
驾车的马夫是懂拳脚的,同时肩负护卫之职。
马车上,三福贴身伺候着。沈玉衡就只需要出面,其余牡丹都替他打点妥当。包括他今日身上穿的这件绛红色衣袍与白色大氅。
绛红色的衣袍没有过多的装饰,纯白的大氅却有银色丝线绣的暗纹,行动间熠熠生辉。
身上佩戴的发簪、玉佩一应配饰也是由牡丹精挑细选。檀木的簪子乌黑,与乌发相呼应,上面摇晃着的和田玉坠温润,又增添了几分轻盈灵动。
每一样都简单但质感上佳,没有堆金砌银,却很好得点缀了沈玉衡的素净,催发了他的美貌。
沈玉衡并不知道今夜在明王府将会面对怎样的场面,但有了牡丹给他准备的外物,他心里倒奇异得平静。
算不上是“一蓑烟雨任平生”却也能说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到了明王府门前,宅子前已停了许多马车。这架来自于华清院的鎏金马车在一众低调的马车当中十分扎眼。
刚来,就引起了人们注意,先不提暮色渐昏,鎏金车顶折射出的光彩。而待小厮撩开车帘,自马车上探出的那个红色身姿,更是将达官贵人的目光齐齐钉在了这处角落里。
原本在众人的认知当中,这夸张的轿子、毫无收敛的富丽堂皇,出现在此时此地,从中出来的大概率会是一个花枝招展、沾染了一身媚俗的人。但令人想不到,出现的竟是这样一个不染俗尘的人物。
那身装扮更是如同傲雪寒梅般,让人产生不忍亵渎的气场。明明眼尖的已经看到了马车上“华清院”三个字,但却实在无法与眼前这人联系到一块去。
这样剧烈的反差感,让在场的人心中都产生了些许震撼。
但视觉中心的那人却仿佛丝毫未觉,只在三福的搀扶下伏在了马车下候着的马夫背上。
因不知府内是何构造,所以沈玉衡此次的“座驾”是结实浑厚的马夫,轮椅则由三福在身后推着。这三人的姿态无论哪个方面都十分的惹人注目。
身边的人议论纷纷起来,这当中有那日在华清院见识过沈玉衡表演的人在,此时便认出了他的样子。
“是那人!”
“那个桃夭公子!”
“他怎么来这儿了?
“这有何奇怪,自然是明王的面子大,请来的呗~”
“自那日之后,听闻有数不清的人想要见他一面,皆被拒绝……”
“原以为是个多清高的人物,原来是瞧不上啊~”
“那可不,这大金朝,除了圣上和太子,谁还能与明王殿下比肩?”
这些人当中也有邀请过沈玉衡的,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此时酸葡萄心理作祟,言语开始愈加刻薄嘲讽。
恰好这时,一个管家样貌的人自明王府门走出来,在众人的殷切目光下竟径直走向了沈玉衡处。众人的议论声登时停住,眼睁睁看着那管家无视掉所有人,独独迎着沈玉衡三人往门内走。
且主动接过三福手中的轮椅,好让三福扶稳沈玉衡。
这一通动作让众人面面相觑,大为震撼。
接下来便有府内下人将众人请进门内,但这顺序、待遇却明显在那桃夭公子之后。
有那以自己身份为荣的,觉得明王此举是对自己的怠慢。
也有那谨慎的,心里揣摩着,明王府内管家的行为定是出于明王本人的授意。
而明王如此重视桃夭,则证实明王本人十分重视桃夭。
但桃夭不过一个清倌,如此重视的原因是何?
待这人坐到桌前时,已擅自得出了一个结论——明王是看上这桃夭公子了!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纷纷落座。
主位现下空着,但婢女添茶倒酒,面前瓜果点心一应俱全,没有明王的威压,大家聊天的聊天,谈公务的谈公务。
都是差不多的身份或是朝堂上的同僚,尽是话可讲。
唯独主位侧后方的沈玉衡孤身一人不在圈子内。他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达官贵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堂堂正正的草民,或者说,他甚至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玩物。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下面那些人形态各异:有对他垂涎,以他下酒的;也有瞧不上他,不经意扫来的眼神,尽是不屑的;亦有自认为窥探道明王心思癖好而自鸣得意的;亦有的,干脆把他当做一个摆件,直接无视掉。
这些,沈玉衡不是不知道,也并非能够完全无视,但他只是端坐着,以那包含万千却又仿佛空无一物的双目,直视前方。
而那视线前方,此时出现了一个身影——明王,踏着月光而来。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将刚进殿的明王团团围住,一派恭敬、热络。
但明王却轻轻推阻,径直走到正欲费力起身行礼的沈玉衡跟前。那如山的身影蓦的压下,将沈玉衡面前的烛火光亮都给遮住,沈玉衡抬头看向他,眉宇间露出些许不解。
但明王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用手轻柔、但不容拒绝得将他按回座位。
随后,在他身前站定,将身子背对他,转向在场的众人:“本王在此,感谢各位今日应邀而来。”他微低颈项,点头致意。
众人皆是受宠若惊,“在场的各位,都是我大金朝的良臣武将,是我敬佩的人。”
“今日此宴,是我为向大家表达敬意,广交贤人,以正自身之举。”他拱手道。那繁重的衣袖郑重抬起,是足足的礼贤下士之态。
“还请大家不畏身份,畅所欲言,尽情尽致!”
对在场的人来说,能被明王邀请本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而当明王说出此番话,更是让他们受宠若惊,一时间飘飘欲仙。
沈玉衡看着那些人,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如坠梦中般不现实。突兀的,他将婢女给他斟满的那杯酒拿起来,喝了个干干净净。
明王眼角的余光扫到他此举,只阖眸不语。
但有人眼尖,看到了沈玉衡的行为,借机发挥道:“桃夭公子好雅量!有桃夭公子为大家开了这个头,可不能有人躲懒不喝了!”
沈玉衡不擅饮酒,而他面前这酒又是实打实的烈酒。
就这么没有丝毫铺垫的下了肚,他的双颊腾得描上了一抹红晕。菜品上了满桌,大家推杯换盏,话题也渐渐聊开。
上至朝堂秘闻,下至自家腌臜。酒像是个阀门,将这些人皮囊下的奇形怪状都放了个干净。
明王的话更如同催化剂,将这些人抬举到忘乎所以的程度。现下,已是群魔乱舞。
沈玉衡恍惚看着,只觉得这些人与自己也没什么不同,毕竟这场宴会对明王这样地位的人来说,谁又不是那供看客观赏的玩意呢?
况且,此刻是他在台上,而那些人在台下。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强势得将他即将送去嘴边的酒杯夺下。那人袖内的熏香味缠绕而来,是沈玉衡不曾闻过的味道,华贵而疏离。
“酒量不好就别再喝了,伤了身子。”
沉沉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又好似就在自己耳边。
“自顾自喝的这么醉……”
“我们这些人难不成是给你下酒的吗?”
他听到了闷闷的笑声,隔着耳膜一下一下鼓动。
蓦地,酒液低落,一点点在胸前晕开圈暗深色的酒渍。酒液挥发,酒热上头,沈玉衡如同一枝被大雪攀折的红梅,当即醉倒在了明王怀中。
微微的叹息声从头顶处传来,熏香味愈发浓厚,细细密密得将他整个围绕。
明王府内室,此处隐在府内颇为曲径通幽之处,是府内下人不可随意进入的所在。
遒劲有力的手臂当中,安放着一副残缺却美好的躯体。绛红色衣袍被寒风拂起一角,却又轻柔得落下。毛茸茸的洁白大氅将他拢住,连府内经过的下人都无从窥见他的睡颜。
他们只知道,这是明王第一次带进府内的人儿。平日里良好的规训让他们不敢多看,但心中却忍不住好奇、揣测。
沈玉衡只觉得自己睡在一叶扁舟之上,波浪使他起伏,却不至于让他坠落,很好得托举住了,囊括了他,让他在这浮沉中寻得一处可以暂避的港湾。
于是他放任自己,沉入那更黑甜的梦中。
夜半口渴难耐,他喊着三福要水。温热的茶水顺着唇溢了进来,他本能汲取,却发觉茶水有限,吃到最后,一条游鱼冲破齿关,窜进了他的口中。
在他尚未湿润的口中咂摸汲取仅有的水分,他心有不甘,又舔舐了回去。那游鱼却抽离开来,他张着口,鲜红的小鱼露出怯生生的尾巴。
如愿得再次迎来那条游鱼,带着茶水的甘甜,那一点点的苦涩是鱼鳞间的摩擦,生涩但契合。
水越来越多,他早已不渴。但那游鱼却仍是追逐、缠绕着小红鱼。他口颊酸胀,咽不下的茶水混着口水从唇角流下,晶莹剔透、引人垂涎。
那条游鱼自然不肯放过,一下便舔舐得干净,一滴都未流走。
双唇分离开来,耳边粗重的喘息声是沈玉衡入睡的白噪音。他心满意足,一觉至天明。
第二日清晨,唤起他的是三福的声音。
“公子,该起了……”三福的声音与往日的热闹不同,透着几分小心谨慎。
沈玉衡忍着剧烈的头疼睁开眼,看到三福正恭恭敬敬站在自己床边。
“三福……我头疼。”他胡乱得揉着太阳穴,鼻尖却率先闻到与自己房间不同的味道。沈玉衡陡然睁大眼,才发现自己睡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但这房间内的熏香却是他闻过的味道,是哪里来着?
他努力回忆着……
“我们这些人难不成是给你下酒的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登时出现在他脑海。
——是明王!
这里难不成是明王府内……
他震惊的环顾四周,的确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但他心中讶异,明王府,是如此简朴的风格吗?
还未等他缓过来劲儿,外间读书的那个身影便将他游移的目光牢牢钉住。
只因那身影不是旁人,正是明王殿下。
他心中顿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为了确认,他握紧被角,怯怯得给三福使了个眼色。
但三福此时正迫于明王的“淫威”,哆哆嗦嗦,哪里还顾得上看沈玉衡的眼色。
沈玉衡于是放弃了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开口问道:“不知明王殿下清晨来此是为何事?”
明王闻言抬起头来,那堂堂的相貌在清晨的阳光下也丝毫不见颓萎,高挺的鼻梁此时正发出嗤声。
“你确定要在我的寝室,问我这样的话?”
沈玉衡登时老脸一红,他真未曾料到这里竟是明王的寝室。“昨夜多有叨扰,许是丑态毕现,桃夭十分抱歉,还望明王殿下大人大量……”
他垂着脑袋,无比唾弃自己酒后无状,还没有记忆。
明王看他蔫头耷脑那个样子,倒是没有继续逗弄。只让三福服侍他喝了下人提前备好的饮酒汤。
沈玉衡小口啜饮着解酒汤,热乎乎的汤药安定了四肢百骸。
“昨夜本王邀请桃夭公子为本王的宴会助兴,却不料众人还未尽兴,你倒是先醉倒了。”只见明王放下手中书卷,缓缓向沈玉衡踱步而来。
“本王倒是不介意,况且昨夜宾客们也都颇为欢畅。”待走到床前,他站定在沈玉衡面前。
三福这时已经自觉退远。明王俯身低头,温热的气息泼洒到沈玉衡耳唇上。
“只是辛苦本王亲自将你抱到这里,却被某人忘得一干二净。”听到这里,沈玉衡的耳根已是红透了,那血管中的血流急促,淡淡的香气逸散而出,正是昨夜他吃进嘴里的那个味道。
明王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
“昨日的事本王不会与牡丹告状,但也请桃夭公子记得本王的恩情。”
沈玉衡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不忍亵渎的纯粹。
但明王是何人呢?
“以后本王的邀约,还望桃夭公子不要拒绝。”
吃干抹净才是他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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