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跃过窗棂轻洒入屋内,落上床榻中熟睡之人眉眼。
似是被这日光扰了睡意,顾元昭眉心微皱,她眨了眨眼,缓缓坐起身。
额角也因宿醉还不住抽痛着,她下意识伸手轻捏,而在抬手时,有物件从中滑落,坠地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顾元昭顺着声响处偏头望去,所瞧见的便是静躺在地上的狐狸面具。
朱砂绘上的纹路在日光中泛起几分暖意,她有一瞬间愣神,眼前好似浮现出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以及自己昨夜那宛如登徒浪子的形迹。
回忆犹如雪花纷飞而来,顾元昭回忆起昨夜躺在对方怀中那出格之语,觉得自己的头好似更疼了些。
她与顾隐白之间的关系虽说比他人更加亲近些,可这也不过是掺杂着利益的幌子,而昨夜的举止已然是越线了。
思及此,不免轻叹了口气。
果真是喝酒误事。
顾元昭望着那面具,因着宿醉方醒,她还尚未理清思绪,视线微移时,猝不及防间,眼前便出现了一角素衣。
那人缓步走到她的身前,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抚上那遗落在地的面具。
“明明昨夜倒是欢喜的紧,无论怎样都不肯撒手,怎只过了一夜,便这般随意丢之。”
一道低沉的话语响起,那人伸手将那面具轻轻擦拭了几下,垂下的视线敛了其中情绪,只是这话中却好似隐隐染了几分哀怨。
顾元昭很少见到对方露出这幅模样,且……总觉得他这话中所说的又不仅仅只是这个面具。
她仰头对上顾隐白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瞧着这视线,也与昨夜那双掩在面具下的双眸逐渐重叠。
而对方怀中那似有若无的冷梅香好似至今仍萦绕在鼻尖。
那也是二人距离最近之时。
顾元昭自然知晓对方话中所说的不仅仅只是那个面具,更是借此打趣昨夜自己的醉酒失态。
但她猜不透顾隐白的意图,明明那时举止已然是越线,可对方为何此刻还是一副寻常模样。
他究竟是不在意还是……
后面的话顾元昭不愿再想。
她低垂下视线,指尖捏着额角,摆出一副宿醉头痛之态,“昨夜是我失态,兄长就莫要再打趣我了。”
说着便是委委屈屈地瞧了对方一眼,朝着他的方向伸了伸手。
顾隐白了然的上前自然地牵过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对方从床榻上扶起,顾元昭借力站稳后便有气无力的走到桌前坐下。
眼前的木桌上还残留着昨夜未尽的酒盏,盈盈酒液顺着在杯中轻晃着,瞧着其中虚虚倒影,好似不住提醒着她那夜醉酒后的无赖行迹。
顾元昭下意识的偏了下视线,而眼前出现的则是对方放下的醒酒汤。
“你既知失态,这次便也算长个记性了。”顾隐白垂眸望了眼面前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就好似霜打茄子般。
见此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斥责,只是轻点了点桌上的醒酒汤,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无奈的轻叹。
顾元昭会意,垂眸乖巧的将面前醒酒汤喝下,对他的话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兄长教训的是,下回定然注意。”
虽说喝了这解酒汤,可额角的疼痛并没有因此而缓解,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额角轻揉着,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
但这话听在对方耳中倒莫名多了层别的意思。
“下次?”
顾隐白缓步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抚上她的额角一下下轻揉着,低沉的话语响起在耳侧,似蛊惑,又似不悅的低喃。
“元昭还想用这般无赖模样缠着谁?”
在说这话时,对方落在额角的指尖往下滑上几分,垂下的衣袍似有似无的触过她的脖颈,带着一阵轻痒。
顾元昭下意识瑟缩上几分,但他落在额角的手则顺着抚上她的肩,倒是将自己的身形牢牢控在他的面前。
而他身上独有的那道冷梅香染了些许桃花酿的酒意,自四面八方将她所围绕,耳畔处好似又响起昨夜她倚靠上对方胸膛时那不住的心跳声声。
抚上肩头的手重新落于额角,垂下的发丝有些许拂过她的唇,不知为何,她忽然便想起了那场荒唐的梦。
梦中顾元昭瞧见那宛如高坐云端的兄长指尖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而拂过唇畔的触感则带着些许凉意。
那时她只当自己是做了场荒谬至极的梦,可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那时唇上酥麻的触感,又真只是场梦吗?
对他的话,顾元昭微抬了抬头,瞧着对方低垂下的视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无论何时兄长总能寻到我,那我此番无赖模样便也只能缠着兄长一人了。”
打趣般的话语顺着风声一同传入耳中,顾隐白眸中只余对方扬眉浅笑的模样。
在这不知几分真意的话语中,他也只是轻笑一声,屈指轻点了下她的眉心。
“花言巧语。”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耳中时像是一片轻羽拂过,带着几许难以察觉的笑意。
窗外不知何时传来画舫歌姬的悠扬唱曲,高歌着心上人的绵绵情意。
风拂过屋内,将垂落的纱幔吹起,在二人垂眸对视之时,不知乱了谁的心。
——
在回府时,顾元昭瞧着马车内同她对面而坐之人。
他素色的衣袍顺着马车的颠簸而轻晃,马车内并不算宽敞,好似只要自己稍稍往前伸手便能触上那晃动的衣角。
“都这个时辰了,兄长今日不用去宫中当值吗?”顾元昭手撑着下颚,偏头瞧着在自己面前闭眼小憩之人,说出话时还带着几分轻嗔。
对于她这般明知故问之态,顾隐白眸色微抬,不紧不慢道:“瞧你这幅模样,我怎能放心你一人回去?”
好似理所当然般。
说着便垂眸望着对方滑落的披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随后便倾了下身子将那滑落的披风拢上。
二人距离极近,顾元昭仰头望着对方倾覆而来的身影,那股熟悉的冷梅香再一次将她所包裹。
垂下的发丝有些许触上她的手背,像羽毛轻挠般,无端惹得心上发痒。
顾元昭瞧着对方面色如常的替自己系好衣襟前的系绳,好似浑然不觉二人间逐渐靠近的距离已然失了寻常规矩。
意识到此时,她轻笑出声,指尖抚上对方的肩,将不知何时粘上的灰屑抚落。
“兄长怎还将我当成个孩子。”
尾音拉得渐长,像是在埋怨又似在撒娇。
顾隐白垂眸对上她灼灼视线,二人距离极近,彼此的吐息也在这方寸之间彼此交缠。
他能清晰的瞧见对方眼中自己的身影,如小鹿般湿润的视线竟比那烈日还要灼人,或许此刻就连对方都未曾意识。
眼下情况对她而言有多危险。
但……还不是时候。
顾元昭瞧着对方靠近的身形,就连对上的视线都带了些许暧昧之色。
可在这般旖旎氛围下,最后顾隐白也只是敛了视线仔细的将她衣角的褶皱抚平,轻笑道:“是啊,元昭胆子这样大,早便不是孩童了。”
说罢便收回手重新坐回她的对面,那丝清淡的梅香也顺着如潮水般退去。
他在说时语气平淡一如寻常,可自己明明瞧见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愫。
自己从未在对方脸上瞧出这样明显的情绪,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光中,唯有她的身影。
有一瞬间,她突然便想起了那夜荒唐的梦。
意识到时顾元昭便收回视线,恰巧外头外头嘈杂的议论声也分散了自己的注意。
她轻撩起车帘一角,瞧清眼前场景之后,这才发觉自己身处于倪学士府外不远。
据说自倪学士死谏后,这倪府更是一日比一日难熬,所有人都怕因倪学士之事牵连上自己,更是急着于倪家撇清关系。
就连那些亲眷也都纷纷搬离出,倪家失了主心骨,如今也不过只剩年过半百的倪夫人在操持。
可就连这最后留下的人,在新岁前一日也在倪家倒下,此后便是再也没醒来。
听闻被发现时身上都被覆了一层厚雪,所有人都在唏嘘倪家没落之事,也是直到人亡故后,人们方才能因此而惋惜。
可这些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早便不重要了。
倪家府外摆了不少学子前来吊唁的白花,门上高悬的白灯笼好似同街边的彩灯格格不入。
顺着半开的院门,她能瞧见在倪家院中身披素衣之人,面前的火光映出那人瘦弱的身形。
此刻正垂眸在眼前火堆中投放着冥钱。
冥钱燃尽后飞扬起的灰屑在风中扬起,顾元昭瞧着那道半掩在门后的身影,不知为何,总会让自己想起从前那荒院中的孩童。
可她比谁都清楚,即便倪家之事令人唏嘘,可对于故去之人来说,无论生者做些什么不过只是无用功罢了。
车帘落下,马车一路缓缓驶离,直到逐渐消失不见。
而在倪府门前,学子吊唁的白花之中却夹杂着一朵由丝帕裹成的花,在日光之下泛起几分萤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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