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当时那情况，真是前有狼有后有虎。
再退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即便掀开井盖冲出去，也只能面对一堆会动的秦兵石佣，况且他们都在软泥坑里行进了这么久，退回去岂非功亏一篑。
沈烟果断决定：“往前走，别停。”
秦跃怀疑这是一句攻略提醒，在沈烟掉下水银海前，也像这样提醒他，往前走，别回头。所以他往前走，才又与沈烟重逢。
“走！”秦跃压低嗓音，提醒那两人。
王胖子和张一尺赶紧拽着包，忍着强烈地被碱泥炙烤的痛楚，撒开丫子穿过狭窄的软泥道。
然而脚下的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王小胖第一个提出质疑：“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泥在变硬？”
张一尺满头大汗：“闭嘴吧您。”
秦跃抱着他往前走，沈烟就一直注意三人身后的动静，他们进入了一段周围全是这种陶罐的区域，那些陶罐都没有封口，有的已经破败栽倒。
而在栽倒的陶罐周围，长满了灰白色圆石，现在，随着陶罐的震动，那些诡异的、令人密集恐惧症发作的圆石，也在原地震动，就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仙儿…你看头顶。”秦跃在他耳旁轻声提醒。
沈烟手电筒朝上，一瞬间，他差点隔夜饭都吐出来了，脸色难看到极点，胃里翻江倒海，因为太恶心了以至于人差点晕过去。
不止陶罐周围，就连头顶都倒挂了无数这样的灰白圆石，密密麻麻，成群成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张一尺也看见了，倒抽凉气。
王小胖苦中作乐，语带调侃：“始皇陵呗。”
明显这些东西已经感受到生人气息，否则也不会搞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三人都紧紧咬住牙关，一言不发往前冲，直到王小胖第一个走不动：“乐子。”
秦跃头也没回，埋头往前冲，顺便回应他：“快走别说废话。”
“我初恋住纽约棕榈树大道32号，姓赵，叫赵敏，倚天屠龙记那个赵敏，要是出去了，你帮我告诉她，王晓虹祝她永远幸福。”王胖子甚至带着笑说的。
秦跃愣住了，张一尺双膝骤弯，也摔在泥坑中，满头大汗地感慨：“真是年纪大咯，走不动了。”
“……”秦跃骤然意识到什么，即便他的体力是三人中最好的，脚下的阻力已经无法忽视了，事实上，他每走一步，都像在拖着越来越沉重的铅球，更遑论他怀里还抱了个并不轻的沈烟。
沈烟默默地，没说话。
秦跃咬牙，青筋绷起，“仙儿，还往前走吗。”他低声问。
“走。”沈烟说。
秦跃痛苦：“我做不到。”
“我知道，走回去。”沈烟抽走他腰间的军用匕首。
那匕首原本藏在背包里，进了九层石塔后，秦跃就翻出来防身，对付妖魔鬼怪那些个灵体不管用，万一遇到点什么异形生物，勉强尚能抗争。
沈烟把□□军刺握在手里，秦跃回到张一尺身边，先拉他，两个人再去拽王胖子，沈烟不容辩驳道：“放我下来。”
秦跃要救人，自然无法顾及沈烟，不得不将他放下，然后两手去拽张一尺。
张一尺都快没入大腿根了，撑着逐渐发硬的泥土，上下牙冠紧咬，在秦跃的帮助下，一点点从泥淖中脱身。
因为泥土变硬，即便秦跃使力拉人，在反作用力下，也没有陷得更深，或许算一种因祸得福。两人皆汗流浃背。
王小胖眼巴巴地瞅着他们，想让他们走，但他俩都不是丢下同伴逃跑的人，更何况沈大仙儿在与他们不熟时，遭遇危险都会让他们先跑，他自己孤身抵挡。
王小胖从来没忘记的细节，就是白果地宫坍塌，沈烟毫不犹豫推他们出去。
沈烟双脚踩在泥土上，没有下陷了，是他们中间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人。
他先帮秦跃，一左一右拽住张一尺，用尽浑身力气往上拉。
张一尺竖直双脚，只觉得双腿滚烫发痛，马上快不是自己的腿了，他强忍剧痛，在剧烈的摩擦下，缓慢脱离泥土的桎梏。
这时候，死寂的黑暗中，响起一声蛋壳破碎的轻响。
那声音虽然轻微，却如同催命的哨子，四个人同时头皮爆炸。
“赤蛇。”沈烟神色一凛，他放开即将脱土而出的张一尺，叮嘱秦跃：“你们继续。”
说罢，疾步至王胖子身后，□□泛着寒光，他握紧刀柄。
因为带在身上不方便，手电筒留给了秦跃，在没有充足光线的照射下，他双眼的能见度极低，尤其是这样昏聩的黑暗中，一切都在崩塌，凡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有时候，看不清不如不看。
张一尺出来了，急忙从背包里翻找出雄黄和朱砂，绕着王胖子周围洒了一个圈，拉上秦跃两个人站在圈里，齐心协力又去拽陷入更深的王小胖。
王胖子已经陷至胸口了，难怪他到最后连动一步都困难。
对他而言，这已经不是在泥土里走路，而是在干涸的水泥墙中前行。
“沈烟。”秦跃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别管我。”沈烟背对他道：“死不了。”
秦跃咬牙，专心救王胖子。
风声鹤唳。
沈烟垂握军刺，闭上眼睛。
在漫长的光阴中，闲极无聊，他学了很多东西，神族在离开前，特意将他带回玄天藏经阁，三千世界万种法门，世界的真理与物理的极限，数不清的浩瀚知识如汗牛充栋。
即便是神族的天才，学遍藏经阁也至少百年，沈烟只待了十年。
这十年间，足不出户，神族派了重兵把守，每天送水送粮保证他不饿死，与其说让他关起门搞学习，不如说是搞软禁做人身实验，在极限情况下，神族后裔能用多快时间掌握藏经阁。
令神族欣慰又恐慌的是，沈烟只用了十年，欣慰的是后嗣依旧有不输于人族的超凡的学习能力，又恐慌于在实施永恒的计划中，竟然出现了这样可以颠覆全局的子裔。
在数天数夜、不眠不休的高层会议后，他们最终决定将沈烟留在人间。
他的老娘比他还不靠谱，身为至高神之一，竟然毫无抗议同意了神族的要求，她去见沈烟最后一面，竟然也只是说：“崽，不要怨恨。”
“只要把伏岁还给我，我就不怨恨。”神族最后的少年言辞凿凿，西王母面带忧伤，摸了摸他的脑袋，实在没忍住，狠狠拍了一下：“就是个凡人，执著他做什么？”
西王母道：“这么喜欢，回头让女娲给你照模照样捏一个。”
那也不是伏岁了。
沈烟反手挥刀，这一刀使上了内劲，武侠小说里写的也不尽然是假，当内力足够深厚，挥出去的武器就可以裹挟风力，以看不见的力量穿透来犯者。
当沈烟收刀，几十条血红小蛇齐刷刷栽倒在地，吐出的蛇信再也无法收回。这一刀悍然又恐怖，不仅是人，连周围的蛇潮都短暂地停顿了。
仿佛时间停滞，蛇眼里甚至出现了惊恐。
秦跃和张一尺合两人之力，拔萝卜似的去拔粗壮的王小胖，他低低地说：“我见过这些蛇。”
“什么？”张一尺下意识追问，秦跃记忆犹新：“在何桂生的公司，咱们找孙言心的时候，我第一次进芥子里，就是这种血红小蛇，当时有条巨蟒救了我。”
“巨蟒？”
狂风袭来，奇怪的是，密闭的甬道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张一尺手里的动作都迟滞了，恐惧又震惊：“是…那条？”
“什么？！”秦跃顺势抬头。
沈烟两手掐诀，无需念诵咒语，在他头顶破开巨大的黑洞，就像科幻小说里空间撕裂，一条数十米长的巨蟒，绿莹莹的蛇眼危险地环视周遭。
“这到底是什么？！！”秦跃风中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赤红蛇潮与超级巨蟒，究竟谁更恐怖！
“女娲大神留给我的……”沈烟眼珠一转：“宠物。”
伴随他话音落下，巨蟒张开巨大的蛇嘴，蛇信卷起距离最近的赤蛇，毫不留情一口吞下。
赤红蛇潮疯狂退散，有的钻回陶罐，自欺欺人地躲起来，有的疯狂往泥里钻，半截蛇身露出地面，像扭曲的蛆虫放大版，场面一时间无比混乱。
沈烟抬头望向巨蟒，巨蟒吞吐蛇信大快朵颐，都顾不上搭理它的主人。
直到它低头时看见了沈烟，乖觉地俯下身，在他身上蹭了蹭。
“吃吧。”沈烟说。
巨蟒得到恩准，再不客气，逮住赤蛇就是吞，连嚼这一步都免了，霎时间，地道中蛇血遍地，腥臭气更加浓烈。
这一幕简直是惨像，当然是对赤蛇来说。
秦跃浑身发抖，王小胖也吓住了：“要不先别拉了我害怕，我搁土里再躲躲。”
张一尺无语：“你赶紧出来！”
巨蟒全身都从撕裂的黑洞里钻出来，粗壮的蛇尾在逼仄的地道里狂轰滥炸，来不及逃跑的赤蛇全被扫晕过去，巨蟒一会飞过来，一会飞过去，吃得不亦乐乎。
到处都是血呼啦的，赤蛇腥臭的血和破碎的新鲜蛇肉到处乱飞，溅了沈烟一身。
沈烟甩甩手，并不在意，巨蟒解决了蛇潮，他转身回来，头发丝上还挂着血珠子，半截破碎的赤蛇落在他头顶，沈烟摇头甩掉。
“能出来吗？”沈烟垂眸问王小胖。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造成的错觉，秦跃总觉得沈烟说那话时，非常冰冷，不是神色或者语气，而是发自灵魂的，确认自己的所有物无碍一样的冰冷。
就像真正居于上位的神明，从来都俯视人间，因为天长地久地凌驾于众生之上，所以已经疏远了对苍生的悲悯与怜惜之心，只有公式化的确认。
就像神族无法理解子西为什么执著一个人类，西王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再捏一个就是了，凡人渺小若尘埃，但即便如此，神也不允许那尘埃在自己眼前消失。
这是神族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是威严，而非，同情、友谊、帮助、伙伴和羁绊。
“……”王小胖显然也吓住了，浑身抖擞，主动往外爬：“能！一定能！”
秦跃仰头：“沈烟。”
沈烟没反应，秦跃握住他的手：“子西。”
沈烟蓦然回眸，笼罩他的坚冰骤然破裂：“伏岁。”
“错了。”
“……秦跃。”沈烟一屁股坐下去，呼口长气：“小绿太久没出来，我差点控制不了它。”
“小绿？”秦跃嘴角抽搐，实在不敢指着巨蟒质疑：“你管这叫小？！！”
巨蟒斜他一眼，秦跃一哆嗦。
小绿风卷残云清完场子，打了个饱嗝，钻回撕裂的黑洞，那道空间裂缝消失，除了赤蛇的残肢，什么也没留下，地道一时间十分惨烈。
沈烟歪头看他：“不然呢。”
秦跃选择竖起大拇指。张一尺幽幽提醒：“神族本体比这还大。”
“多大？”秦跃好奇地问，看沈大仙儿这娇小的样子，能大到哪去？
“法天象地，知道吧？”张一尺说：“就那么大。”
秦跃狭眸，回头瞅着沈烟，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王小胖终于自己爬出来了，满头大汗：“草，回去真得减肥。”
沈烟被秦跃瞅得浑身不自在：“干嘛。”
秦跃也一屁股坐下，和沈烟面对面，捏着袖子擦他血呼啦的脸，又把浑身可怖的赤蛇碎肉拍掉，连蛇骨都挂在他肩膀上，沈烟一动不动，由得他动手动脚。
“我在想一件事。”他凑到沈烟耳边小声嘀咕。
沈烟扭头，下意识远离他：“想什么？”
“……”秦跃笑了下，意味深长：“没什么，回去再告诉你。”
“哦。”沈烟歇了一会儿，手撑地想站起来，奈何双腿发软，刚站起来就跌回去，动都动不了。
王小胖问：“仙儿怎么了？受伤了？”
张一尺猜测：“可能是强行召唤…宠物，累着了。”
秦跃蹲下来：“我背你。”
沈烟点点头，顺从地趴到他后背，秦跃背上他，催促：“快走吧。”
地道走到底，面前分开两条路，一条上行，一条下行。
又是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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