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秦跃后心一凉，猝然抬头望向谢允。
谢允俯身，下巴搭在他肩头，黑长直的长发垂落，出门前这家伙还化了妆，抿着烈焰红唇，似笑非笑，简直比真的女鬼还可怕，秦跃盯着他。
谢允见他没露出任何胆怯之意，顿觉无聊，直起身来：“骗你的。”
“……”秦跃望向车窗外。
的确，列车在行驶，但荒原的风景始终没变过。列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不会让人感到头晕眼花，也就是说，车里的人都能注意到窗外风景始终如一。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
秦跃回头，杨斯和杨柳的身影也在不停扭曲，是那种闪烁一样的扭曲。
“……”
像谢允说的那样，不能提醒他们这里不对劲，否则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倘若怀恨在心地死去，变成恶鬼，那他们仨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还不是掀起波澜的好时机。
秦跃心中快速计较，安抚杨斯、杨柳：“你们坐列车回家要多久？”
杨斯恢复了正常模样，回答道：“至少两天。”
杨柳拿起杨斯放下的报纸，低头翻阅，她额发垂落，用报纸挡住自己汹涌不绝的眼泪。
家中遭逢这样的巨变，换谁都受不了。
秦跃现在可以确信，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妥妥变成凶煞恶鬼，怨气滔天。
脑子里飞速运转，他在思考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车头方向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那响动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直达耳膜，然而刺穿脑海，使得每个人的神经在瞬间绷紧，而后肾上腺素飙升。
“出事了！”秦跃豁然起身，沈烟收回凝望窗外的视线，转而望向紧张的两兄妹。
杨柳吓得尖叫一声钻进杨斯怀里，杨斯紧紧搂住她，不知所措：“出什么事了？”
谢允速度很快，几乎在撞击发生的同一时刻，他扭头冲向车头方向。
“门在那里。”秦跃攥紧拳头，沈烟若有所觉：“等谢允回来。”
“他去探查消息了？”
“嗯。”
等待谢允的过程中，秦跃如坐针毡，干脆站起来回望车头方向，这节车厢与车头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大约有两节车厢的距离，谢允冲过去后就把车厢之间连接处的门关上了。
前车传来爆炸声。
有什么极度凶险之物，如同潮水般涌来。
秦跃预感不妙，眼皮狂跳，沈烟忽然握住他的手，秦跃回头望向他，沈烟一直盯着车窗外：“刚才我就想说……”
“什么？”秦跃疑惑。
“……”沈烟微蹙眉心：“这里，真像玄天驯兽场。”
秦跃没来得及细问，门被撞开了，谢允披头散发、连滚带爬扑进来，完全没有出发前那般潇洒，狼狈逃窜，气喘吁吁：“快跑，快跑！”
他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扑到车窗上。
巨大的蝙蝠！大约有成年人半边身子那么大，双眼血红，犬齿异常危险地突出，是蝙蝠，但有一张恶鬼脸，扭曲又恐怖地贴在窗玻璃上，双翅狠狠敲打车窗。
“人面蝠。”沈烟疑惑地瞪大双眼：“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了！”谢允大喊大叫：“快跑！再不跑来不及了！”
秦跃当机立断抓起出神的沈烟，望向杨斯杨柳：“情况紧急，你们俩跟上。”
谢允一左一右提拎这弱不禁风的两兄妹，拽着他们往车位方向跑。
车厢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恐惧尖叫。
在第一只人面蝠出现在窗户外后，成群结队、乌泱泱的人面蝠铺天盖地，遮住了本来就不见太阳的天空，窗外霎时间昏暗下来，仿佛即将沉入深不见底的黑夜。
与此同时，车厢连接处的车门被撞开，咆哮、狰狞、面目扭曲地涌进来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它们四肢像麻花一样挥来舞去，见人就咬。
妇人发疯一样尖叫，绅士们互相挤压、推攘，愤怒又恐惧地咆哮，死亡阴影下，没有人能幸免于难，有人被那些怪人咬断喉咙，颈动脉献血喷溅而出。
血腥气霎时密布车厢，整条列车笼罩在阴森与死亡之下。
“丧尸。”秦跃第一反应：“这他吗哪里来的丧尸？！”
“搞清楚这是芥子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谢允夺命狂奔，现在这情况，谁跑得慢谁死，他刚重生还不想死。
沈烟跟着秦跃跑，谢允带着两兄妹在前边开道，他俩紧随其后。
然而车厢狭窄，人挤人，这会绅士们完全顾不上女士优先了，更有甚者直接将女伴推到身后，去挡住汹涌而来的丧尸潮。
要不是拽着俩拖油瓶，谢允都想飞檐走壁跑路。
秦跃握紧沈烟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玄天的凶险之物出现了，但沈烟的神力没有恢复，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以凡人之身来面对神明造物，饶是他的脑瓜子再聪明，面对绝对暴力也只能赶紧逃命。
鲜血溅到车窗上，窗外的人面蝠更加兴奋。
拥挤的乘客堵住了前方的路，谢允拔出腰间短刀，当场给他们抹了脖子。
秦跃看得胆寒：“这家伙对杀人已经很熟练了吧。”
沈烟肯定他的猜测：“他活着的时候就以杀人为乐。”
秦跃：“…………”
整条车厢现在有两种魔鬼，一个是活着的谢允，一个是死了的丧尸。
逃到最后一节车厢，避无可避，秦跃让谢允别再杀挡路的人了，他召唤逃到这里惊慌无措地人群：“把门堵上！堵门！没有路了已经！”
尾厢是最后的安全带。
众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丢下家人的丢下家人、丢下同伴的丢下同伴，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狠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善良的人根本逃不到这里。
男人双目赤红：“我老婆被他们吃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迎合：“我未婚妻也是。”
“妈的，我娘还在那边，开门开门！”
青年被人拽住：“不行，不能开门！你开门大家都得死！”
“死就死，我娘跑丢了！让我去找我娘！”
噗呲——
一柄短刀插进他喉咙，穿短衫戴帽子的猎人拔刀，擦了擦刀上的血，他有一张看上去就很危险的刀疤脸，朝青年倒下的尸体吐唾沫：“开你妈的门，早不救你娘，现在他娘的想起来了！”
霎那间，车厢内鸦雀无声，旁边有个人弱弱道：“刀疤说得对，门不能开。”
刀疤，就是刚才杀叫嚣救娘青年的猎人，顶着一张一看就不面善的恶人脸，拍板咆哮：“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老婆女儿老子娘在外边，谁喊开门，谁就给老子死！”
众人噤若寒蝉，秦跃等人被挤在角落，连沈烟都目瞪口呆：“还得是人类。”
论起自相残杀，连玄天都相形见绌。
谢允倒觉得很有趣，笑得东倒西歪，斜斜地靠着厢壁，把沈烟从头打量到脚，意味深长地嘲讽他：“你看，沈烟，这就是你当初拼尽全力保护的人类。”
沈烟没说话，侧颜线条绷紧。
秦跃严肃地否认：“他们不能代表全部。”
谢允哂笑：“为什么不能？刚才若非我杀人开路，你们能逃到这里？别忘了，现在的沈烟就是个凡人，就算有两招绣花架子又怎样，刚才那种局面能用得上？”
杨斯杨柳兄妹俩抱成一团，不敢说话，瑟瑟发抖。
沈烟抿了下唇，一言不发。
秦跃望向车窗外，人面蝠已经追过来了，它们显然对那些已经死亡但还能发疯的丧尸不感兴趣，它们更想要吸食活人的血液，于是虎视眈眈地包围尾厢，自车窗外窥视残余的人类。
“人面蝠，是什么东西？”秦跃问沈烟。
沈烟淡漠地回答：“以人血为生的怪物。当初神族接受凡间活祀，人面蝠是马前卒，后来活祀被打压，人面蝠也关进了驯兽场，神族当时人手不够，处理不了这么多人面蝠，想让它们自然消亡。”
“然后呢？”秦跃追问。
谢允嗤笑：“这就是结果。”
到最后，神族也无法控制如此数量庞大的人面蝠，在他们消失后，人面蝠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破土而出那一天，它们已经习惯了活人的滋味，再也无法以其他食物为生。
将它们困在芥子里，是神族最后的仁慈，也是神族最后的无能为力。
“神？”谢允哈哈大笑，在寂静的车厢中显得尤为疯狂，他语带不屑，居高临下地望向沈烟：“什么神，就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有什么资格批评我？”谢允嘲讽。
秦跃扭头，数了数车厢里剩下的人，加上他们五个，一共还剩二十四个人，没想到活着逃到尾厢的只有二十五人，刚才还被刀疤杀了一个。
这些人里，全是年轻力壮、年富力强的中青年男性，只有杨柳一个女孩子，还是被他们带过来的，否则杨斯杨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念书学生，真跑不过这帮莽汉子。
刚才谢允说的话，其他的这帮人是一句都没进去，他们就听出了一个意思，人面蝠要吃活人，只有活人能让它们消停下来，也就是说：必须有人去死，其他人才能活。
刀疤无疑成为众人头领，他勒令其他人堵住门，大步流星迈向沈烟：“小白脸，我敬你兄弟刚才勇猛，现在恭恭敬敬问你一句，这东西，是不是吃了人就能消停。”
什么勇猛兄弟？还不是谢允刚才手起刀落、杀人如砍瓜切菜，这帮人怕了谢允的本事，才不敢轻易动他们三个看起来就没用的弱鸡。
沈烟沉默，秦跃握住他的手：“沈烟。”
倘若他肯定了刀疤的揣测，不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帮为了活下去，可以抛弃妻子的穷凶极恶之辈，一旦得知只要献祭就能换得片刻安宁，一定会毫不犹豫推人出去送死。
大家都紧张又期盼地盯着沈烟，紧张的是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献祭者，期盼的是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就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因此，互相之间都存了一份打量，当然谁最弱，谁就去死。
沈烟不会做那个递刀的人，哪怕神族中十人里有九人为了永恒接受活祀，沈烟也坚决站在那十分之一中间，活祀是痛苦的。
人面蝠在撞击窗户，谁也不知道车窗能支撑多久，而它们遮天蔽日地覆盖在车窗上，遮挡住了光线，车厢内沉入黑暗。
车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与蚕食声，无法忍耐饥饿的人面蝠已经在啃食那些丧尸，车门不停震动。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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