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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许愿池的邂逅

十二月初的天气不算冷,相较于北京来说已经很温暖了。

呼出口的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白雾,我看着气息凝结,消散,短短一瞬,似是一生。

淅淅沥沥的雨夹杂着小冰雹浸润了整个罗马,我只好收起了预先准备的连衣裙,换上了毛衣和长裤。

我是瞒着小姨偷偷跑到罗马的,不怪我不告诉她,倘若她发现我有一点想要违背她想法的意图,迎来的只会是她的怒火与指责。

小姨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在英国黑池舞蹈节上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绩。前途无量的她在某一次和她的姐姐争执下崴伤了脚,便再也无缘国际大赛。

而我作为姐姐的遗孤,她以严苛的标准要求我:“你就是为了拉丁而生。”

这句话从我记事起就不断在耳边回荡,我懵懂地看着小姨,以为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直到那一天,我在练习室一遍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剧目,因为过于疲惫忘记了转头时的微笑,小姨落在脸上的教鞭和带着怒火的声音,让以前刻意忽略掉的什么东西开始肆意萌芽。

那天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抚摸在我泛着红痕的脸上,远方隐约传来模糊的铃声,和人群的欢笑声。

我第一次萌生了想要逃离的想法,再一转眼我已经身处罗马。

身体因为紧张而疯狂分泌肾上腺素,内心深处的恐惧导致心脏不停颤栗。我从未忤逆过小姨,从未做过如此大胆的事。

我没有逃出生天的庆幸,只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

雨势渐渐停了,但天气依旧灰蒙蒙的。阴翳的氛围覆盖在尼普顿的雕像上,我看着泉底出神。

特雷维喷泉又叫做“罗马许愿池”,抛一枚硬币许愿,就会梦想成真。我现在并不相信这些,神祇不过是无能之人给自己虚构的信仰,虚无缥缈的寄托,就像小姨那句——“你就是为了拉丁而生。”

真的是拉丁吗?

恍神间,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在我面前展现,掌中躺着一枚硬币。我顺着黑色毛呢外套包裹住的手臂主人望去,那是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庞。

漂亮的桃花眼里黑曜石般倒映着我茫然的神色,高挺的鼻梁骨让他的面部轮廓流畅完美。少年看着我的眼里蕴含着我难以理解的明亮,和他苍白的脸色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对比。

他看出了我的手足无措,少年眉眼弯弯:“我以为你要许愿。”

“噢,谢谢你。”我伸手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接过那枚硬币,附上了少年体温的硬币在我指腹间揉搓着,一种奇怪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进身体,心头如被一道极细的电流微微带过,还未触及便已消弭于无形。

“在异国遇见,也是种缘分吧。”少年的手重新插回大衣口袋,同我一齐望向潺潺流水的喷泉,清脆的水声在我们之间回荡,过了很久我才回了他一声鼻音。

“嗯。”

“我叫顾煜。”

“祝好。”

我并不擅长和他人交流,在我二十年的记忆里只有跳舞。小姨也并不愿意让我过多和别人交往,能和我说说话的就只有表弟祝然。

我曾一度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应该和我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枯燥得让人绝望。

“很好听的名字。”顾煜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倏然亮了起来:“你的名字被念起来时就像是在给你祝福一样!”

可我的名字被念得最多次的时候,都是我舞蹈失误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大概吧。”

或许这个名字只有在它诞生的那一刻,是包含祝福的。

“不许愿吗?”顾煜秀眉微蹙。

他观察很久了,这个女孩驻足在喷泉池旁久久未动,白嫩的耳朵冻得通红,头顶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摇晃,证明这并不是一尊雕像。

顾煜几度想要上前去询问却还是止步,他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他也不明白为何今天如此在意。

“我在想,用中文许下的愿望上帝能不能听懂,还是说上帝的身边有专门的翻译官?”

顾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愿应该不是靠语言传递的吧,或许是感应?”

感应吗,倘若感应就能彼此相连,那为何还有人不远万里地赶到这里来祈祷,像是某种不言而喻仪式。

我握着手心里的那枚硬币,思绪空白,走马观花般地回忆起了自己以前的愿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极度渴望见到母亲,小姨说她不要我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想要去同学家玩,小姨说要做完作业练完舞才可以。作业能写完,可舞蹈永远也练不完,小姨永远也不满意。

到了中学,脚趾因为练舞频繁磨破,又因为要塑形肌肉只能吃寡淡的减脂餐。我看着丑丑脚趾,肚子咕噜咕噜地表示抗议,眼泪瞬间在眼眶中打转。眼泪换来的是小姨的加倍练习,那时候我希望自己可以吃顿饱饭,再大哭一场。

后来大学,身边的同学兴致勃勃的规划自己的未来,诉说着自己的美好畅想。我想起了小姨那句“你就是为了舞蹈而生”,原来命运是可以自己安排的吗?

有什么在抽离,消散,周围没有光亮,找不到,抓不住。

“我想好要许什么愿了。”我望向泉底,泉底的银币映照着池水波光粼粼。我转身背向喷泉,闭上双眼,将手心的硬币向后抛去。

顾煜看着女孩平静的外表,她那思考良久的愿望和此刻的表情并不成正比。硬币掉入水中带来清脆的“噗通”声,波纹一圈一圈地荡开,随后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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