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我迷迷糊糊地在酒店醒来，窗外漆色一片，脑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我像是生病了，记忆里昨天许愿池的经历宛如一场梦境，但那少年明媚光亮的眼神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若是几年前，我肯定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如此挂怀，许是他本就让人想要去探究，又或是他是我最后愿望的引路人。
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强光的屏幕刺激得我眯住了眼睛，我眼透过眼里的缝隙去查看未读消息。
手机里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顾煜。
刚加上他好友的时候我看着他纯黑的头像和数字7的网名感到颇为疑惑。
我举着手机问他：“这个数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顾煜：“上帝用七天创世，第七天为安息日。”
我觉得他还有未说完的话，但我看着他陷入思考的样子也不再追问。
我们都一样，有着思考不出、无法得到的答案。
点开顾煜给我发送的消息，最开始的一条来自昨晚十点。
顾煜：【后天有个画展，你有兴趣来看看吗？】
今天早上九点
顾煜：【你在吗？】
下午六点
顾煜：【你生病了吗？】
顾煜：【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顾煜：【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顾煜：【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我这时才发现竟然都晚上八点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快二十个小时。
我：【不好意思，可能昨天有点冻着了，刚刚睡醒。】
发出去片刻，感觉有些冷漠，随即补上了一张蜡笔小新比耶的表情包。
顾煜很快回复：【没关系，你没有生病吧？】
【没有。】我又带上了那张表情包。
【你是不是只有这一个表情包。】
被看穿了，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嗯。】
除了和祝然偶尔会聊聊天，我鲜少与别人交流，小时候是小姨不让，现在是完全不会了。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只会听小姨的话。
顾煜：【那明天的画展你有兴趣来看看吗？】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此时少年的眼神在我眼前浮现，让我隔着屏幕联想到了对面拿着手机的人的表情。指间犹犹豫豫打完字又删除，几个回合后终于编辑好点下发送。
【好。】
与其说我是一个不会做决定的人，倒不如说从未有人问过我的选择。第一次收到可以选择的橄榄枝，反倒是不会接了。
……
阳光透过窗台的纱帘把房间照得明亮，斑斑点点的痕迹顺着光线落在地上。阴云尚未完全驱散，但这样的冬日暖阳已经足够温暖。我换上了那件碎花裙，外面盖了件毛绒外套，想了想又套上了一件大衣。
尽管我并不觉得寒冷，但我的穿搭在接近零下的罗马不免让人觉得我脑子有点问题，以至于顾煜见到我时稍显迟疑，神情担忧地问道：“祝好，你不冷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是光腿，但肌肤可以感受到阳光微微的温度，很温暖，很舒适。
这个画展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举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建筑，估摸着有篮球场那么大。我猜不出前身是什么，意外的很有意境。
地板由小小的正方形木地板组成，原本红色漆面不知是因为太多人走过掉漆还是年久失修而露出原木色的底色，斑斑驳驳。长方形的展厅用木板分隔出不同区域，坑坑洼洼的墙面上挂满了一名叫做seven的画师的画作。
这位画师的画作风格于我来说过于荒诞，压抑的色彩搭配，强烈的暗黑哥特式的画风，画中病态的人物和各式各样抽象的物体，创造出来许多令人不安的幻境，挣扎、破碎、毁灭……
我从看到第一幅话的震惊到最后一幅画的淡然，接受速度连我自己都出乎意料。
我久久地盯着最后这幅人物画出神，人物躺在黑色的道路中间捂住双眼，四周一条条道路似在等他抉择，道路的上空是无数双盯着他的血红的眼球。再仔细看，那待选择的道路中心更像是坟坑，捂住双眼的人物身体上有极细的白边，宛如碎裂的瓷器。
“你很喜欢这幅画吗？”顾煜的声音让我思绪回笼，眼球的视觉压迫感让我很难受。
“算不上，但我对这位画家很感兴趣。”我不再看那幅画，转身往出口走：“如果可以，我有点想让这位画家给我画一幅画。”
顾煜眼里有一丝晦暗不明的光闪了闪，他因为荒诞离奇的画风无数次被画社拒绝加入，甚至曾被禁赛。虽然也有私人卖家找过他愿意帮他推广炒作，但前提是买断他今后所有的画作。他不甘心自己的才华需要靠这种方式被他人熟知，他始终认为会有人懂得他的绝望美学。
因为，那是他真实凝望过的世界。
可现实就如同他的画作风格一样看不到希望。当他蜷缩在几平米的出租房四肢无法伸展，当他无法支付自己的艺术需求时，他也开始自我怀疑“我真的适合画画吗？”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罗马街头，一块一块地数着脚下的青石板，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数着，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再抬起头，他已经走到了特雷维喷泉池旁，像上帝的指引。
再然后，他遇见了那个毫无生气宛如雕塑的女孩，画家的独特嗅觉让他确定这位女孩将是他的灵感缪斯。
所以他把她带到自己的画展，想让她看看自己画作，他相信女孩可以从画里看到他浓烈的情绪，就如同他一眼望见了她一样。
就算不懂也没关系，不喜欢也没关系，他可以为她去调整自己的风格。
当阴影逼近，就更能看到星光。
当夜色退去，迎来的是旭日朝阳。
现在，他的缪斯对他说，想让他帮她画一幅画。
……
顾煜追上我的脚步：“你想要seven给你画一幅画是吗？”
他的语气带着兴奋的雀跃，我有些怔愣他情绪的变化，回头对上那双明亮的双眸，似有什么难以掩饰的东西倾泻而出，连瞳孔底部都在微微颤动。
“嗯……是有这个想法，不知道他本人是否愿意。”
“可以的，我就是seven。”
“什……什么？”
这个回答让我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我有点无法将那悲怆底色的画作和面前这个双眼亮晶晶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荒诞的画作，但又荒诞的合理。
顾煜答应我的要求后邀请我到了他的私人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也就是他的家。
半人高的画板、伫立在角落的画架、随处贴放的画稿纸张，以及散落在地的颜料证明着他画师的身份。
顾煜摆好那半人高的画板，一边调整一边问我：“你想要我为你画一副什么样的画？”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被我咽回嘴里，我思索了一会，定定地望向顾煜，企图让他明白我眼里的决绝：“我要你用七天，为我画一幅肖像画。”
听到这句话的顾煜明显愣了一下，不解的神色在他抬头后一览无遗。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但我不想解释太多。
顾煜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并示意我坐在他的床尾。床尾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粘上了红色的颜料，坐下时我任由裙尾落在颜料上，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我俯下身假装擦了擦裙尾，看着被弄脏的裙子，心情格外愉悦。
“我要你第一天只画我的轮廓。”
顾煜执笔的手颤了颤，这支笔是他老师送给他的毕业礼物，那位老人的众多学生里他最照顾的就是顾煜，也是少数可以欣赏他画作的人，可他却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他平时不会拿出这只笔来作画，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像在做某种仪式。”少年的侧脸依稀可以看出微微敬意。
seven，七天，创世，安息。
我轻缕耳边落下的碎发，目光望向窗外，夕阳的余光把建筑物照的暖洋洋的。此时不像寒冬，像初春；不像黄昏的太阳，像黎明的曙光。这好像是我除了在舞蹈室发呆时，第一次好好看这个世界。
我转过头看向顾煜，眼眸里多了些狡黠的笑意：“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成为我的信徒。”
空气冷寂了半响，他也笑了起来。
“愿意为您效忠。”
祝好走后，顾煜坐在祝好之前坐着的床尾，看着祝好看过的窗外，试图感受她的想法。窗外的天色已然黯黑，零星点点的灯光闪耀着人们存在的证明。
良久，目光转向画板上只有寥寥几笔轮廓的苍白纸张，从心底油然而生的预感告诉他，这将会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全新的开始。
顾煜迄今为止给很多人画过肖像画，他可以看到不同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颜色，将人的底色和人本身完美融合在一起，但祝好是他见过最没有颜色的人。
她的底色淡到像一缕风，导致对色彩运用大胆肆意的顾煜也无法下笔，只能用简单的线条勾勒描绘。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颠覆以往的风格。
浓墨重彩是他的舒适区，但在黑红冲击下那一抹留白，最直击人心。
那是，光的方向。
……
回到酒店后，我没精力换衣服，靠在床边直接坐在地上。
来罗马是冲动下的行程，理智回笼后我想好好规划这次“逃离之旅”。
“嘟—嘟——”
手机振动，我拿起一看，是祝然打来的电话。
“喂喂喂，祝好同志听到请回答~”祝然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收到收到，祝然同志有何吩咐？”
“祝好同志，本组织经过严格商议，认真讨论，决定给祝好同志两万元项目资金，请查收！”
我愣了好几秒，退出通话界面点开银行app，果然收到了两万元的入账信息。
还没来得及询问祝然，他像是料到了我要说什么，于是说：
“所以，请祝好同志更加优秀的完成组织的这次旅行任务，记得给我带礼物哦。”
“好，感谢祝然同志和组织的大力支持，祝好……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我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说是组织，其实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从小到大我们就是在小姨摧残下相依为命的好伙伴，这次来罗马我也只和祝然说过，他听到后没有任何犹豫，只说了句：
“想，就快走。”
祝然毫无疑问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柔软，我不想辜负祝然的好意，从地上爬起来去浴室放水，水汽氤氲，惬意且轻松。
今晚一定是个好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