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跳海
黑云吞没月光，整座废弃的城市沉入粘稠的黑暗。
坍塌的跨海大桥不复往日的宏伟，如一头被拦腰斩断的钢铁巨兽，桥身斜插进漆黑的海水，海浪拍打在裸露的钢筋上，像是呜咽。
李月息站在倾斜的钢铁栏杆上，单脚踏在一头犬形诡物的尸身上，停落在指尖的最后一只血蝶碎散，细红齑粉飘散在喧啸晚风中。
咸腥的海风拂过面颊，掀起利落风衣的下摆，胡乱地吹着她的银发，扑进那双无澜的眼中生出些燥涩。
与生俱来的弑杀**翻涌如脚下狂啸的汪洋，李月息盯着那些浑浊的浪沫，远处的海岸边无数惨惨白的鱼骨嶙峋堆积，巨大的鲸类尸身半沉半浮，半腐的脂肪下蠕动着水生的寄生诡物。
虽然本身就不抱有任何期望，但遗憾的是，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幸存者。
最新鲜的人类，还是她脚下那头犬类诡物死前正在啃食的半截腐尸。
腐烂发臭的骸骨和尸肉随浪潮漂浮，污浊的海面之下，某头庞然巨物搅动着海底的暗流，一霎而过的黑影如雾水般扩散。
她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巨浪瞬间吞没了她，海面陷入诡谲的寂静，不再翻起浪涛。
上浮的泡沫遮挡视线，幽蓝的火焰从海中炸开，如漫天星点照亮了被污染的污浊海渊。
她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那头巨大诡物的头顶。
畸变的庞大诡物长年栖居不见天日的深海，两颗如黑石子般的小眼藏在层层叠叠的厚肉里，极度惧光，被冥火的光耀一惊，上百根柔韧的触须混乱地搅动海水。
想要加入战局的锁鬼链和冥火被李月息拒绝，她需要酣畅的搏杀来发泄压抑已久的杀欲。
这头潜伏于深海的诡物，是李月息以血气为饵故意引来的。
诡物黏稠的黑血喷涌而出，瞬间蒸发成腥臭的海雾，灼热的高温令海水滚沸，李月息随手拽住一根锋利的鱼骨，狠劲刺进诡物的主体躯干。
她拔出匕首，蹲在它的头顶，一根根砍断诡物不断挥舞的触须，最后顺着诡物的躯体下滑，抓住根仍不断蠕动的断须根部，捣毁了诡物体内赖以为生的心脏。
这头诡物体型虽大，但不具有应有的智慧和战斗意识，躯体也没有获得瞬时再生的能力，李月息深感无趣。
李月息丢掉手里崩刃的匕首，漂浮在海中，看着诡物孤零零的躯干。
她转身朝海面浮去：“烧了吧”
冥火轰然爆发，将整片海域映成幽幽的蓝色，巨型诡物的躯干在海中火焰的烧焚中痉挛、崩解，被点燃的触须碎块缓缓下沉，恍如漫天坠落的焰火。
·
海面被远处的朝幕然成铁锈般的暗红，浪潮拍打着倒塌的桥墩，坚硬的钢铁和混凝土柱里嵌生满异变的藤壶，露出骨白的尖牙。
李月息破水而出的瞬间，冥火疾快地掠过她的体表和衣物，将腐臭和湿漉焚烧殆尽。她单手扣住断裂的横断钢架边缘，利落地翻越上残破的栈桥。
她望着天际，分明是黎明将至的时间，不散的黑云缝隙里只能露出将熄的天光。
畸变的鸟类诡物嘶鸣，睁着数双眼睛的大翅掠过永不再亮起的灯塔顶，停落在荒芜的码头上，啄食着藤壶软肉。
朝色再度被黑云吞噬，李月息捋了捋稍乱的短发，踹飞从阴影里扑出的长脚蜘蛛。
蜘蛛形态的诡物被踢得仰翻，密密麻麻的复眼流露出罕见的惊恐，李月息抬脚踩碎那颗蜘蛛头，甲壳碎裂，浓稠的紫绿色黏液流出，生着钢毛的长肢在她脚边抽搐。
下三界的诡物各有品类族种，但无论是无害的血蝶，还是其他，都不该出现在人界。
鬼界和人界隔着魔界和妖界，没能及时察觉人界的异样也就罢了，要是说连自古与人界往来密切的妖界也未曾察觉，李月息不信。
若大黑碑预示的只是诡物的入侵，人界人完全拥有可以自保的科技和武器。
人界的灾变，绝不是仅仅是诡物的侵入如此简单。
“莫里。”李月息低声唤道。
脚下模糊的影子扭曲膨胀，像是被搅动的墨池，撕开一道发红的口子，一道修长的身影从中浮现。
“王上。”莫里单膝跪地，垂落的黑发遮掩住那双浅淡的红眼，回应鬼王的嗓音温和，嘴角挂在讨好的微笑，“您将以特招研究员的身份入学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研究部，攻读异界生物学博士学位，专研各类诡物的特性。”
“去读书？”李月息漫不经心地扫过莫里那双像是血稀释过后的眼，一脚又踩死几只弱小的瓢虫形诡物，“你倒是看得起我啊。”
鬼王能够弑杀叛徒、覆灭异己，但不会搞科研、做学术。
“您放心，您对诡物的了解远远超出人界目前所掌握的有关于诡物的所有信息，这对您来说并不是难事。”
李月息听着，不置可否。
诡物原生于下三界，适应各界因地浊天清比例不同而自成的、特殊的自然生态环境，演变进化出特有的生物习性和特征且自成体系，属于下三界共生物，但若完全放任不管，一旦泛滥必将威胁下三界的安宁。
索性李月息登临鬼王后做起了甩手掌柜，却也需要时时立威。治理界域的事她不在行，但杀伐算是她的强项，杀诡物可是手到擒来的事。
不过她经常杀起来就因杀欲爆发而沉浸在屠戮之中，还需要众阴官合力逼拦，为诡物留下几个血脉续种，维持生态链的平衡，以免环境的崩塌。
于是，在与诡物长期的战斗中，为了更快地寻找到诡物的栖息地并更具有效率的灭杀诡物，李月息对这些玩意的构造、习性和能力等各方面知识了然于心。
莫里接着说：“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依托人界人类的第十二基地，是人界灾变后建立的顶尖学府之一，其内部设有大学部和研究部，按照年龄划分还设有幼儿部、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虽以院校著称，但整座院校实际上就是一座庞大的灾后幸存人类庇护所，内部基建设施齐全，人口规模堪比灾前的大都市。”
“最重要的是，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现任校长，是千年前叛出鬼界的那只黄泉剥皮鬼。”
莫里从身侧的黑影里取出一份伪造的档案和一封烫金录取通知书，恭敬地双手呈上。
“入学手续已经办妥，您随时可以前往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做您任何想做的事。”
李月息轻笑一声，轻轻挑起那份档案，冥火跳跃的焰苗已经逼到莫里的眼前。
莫里是她亲自从归墟里拽出的魂魄，起初李月息只是看中了他那无论怎样扭曲仍能存活的灵魂，把他当玩具丢进了鬼界用于惩戒罪魂孽灵的大小地狱里。
谁知他竟然当真撑了过来，又凭借过硬的实力和绝对的忠诚从一众阴官里脱颖而出，成为极少数能够近身候命的心腹。
莫里的伯乐，那位盲眼阴官符越，曾借用人界的话来讲，说莫里是一位优秀的、称职的，专属于鬼王的好管家。
即便在事实上，他只是一只生前惨死，死后仍饱受折磨，期盼贴身侍奉但始终不得志的鬼仆。
此次来人界，也是其他阴官走不开，莫里毛遂自荐，李月息被他三番两次的肺腑真言所扰，才准他一道跟来。
反正正好，缺个打下手。
“直接绑过来拷问，不是更简单。”李月息想起她爬出血沼，那只缩在符越怀里瑟瑟发抖的剥皮小鬼，发觉记不清那小鬼的样貌，“不愿意说就带回鬼界，杀了再锁住魂魄搜。”
无鬼王准许起身的命令，莫里依旧跪着，姿态虔诚，唯有眼底闪过一丝病态的愉悦，享受着与鬼王的独处，陶醉在那完全外显的杀意中。
“灾变后，人界情势愈发错综复杂，异界的势力纷纷趁机加强了对人界渗透。”莫里垂眸掩饰灼热的目光，“人界现存的所有基地里都有他界人的踪迹，学院里也有不少。”
“难怪那只剥皮鬼能当上校长。”李月息摩挲着腕间银链垂挂的骨铃，带笑却无笑意，“看来你们也在人界埋了不少暗线。”
黑靴跟狠狠碾了碾烂糊的碎壳，锁鬼链尾端的尖锥不知何时已直至莫里的眉心。
莫里深深俯首，黑色长风衣的下摆在他眼前微微扬起又垂落，冥火的幽蓝已攀上尖锥，只待李月息意念稍动便可贯穿这位心怀鬼胎的管家。
“王上说笑了，早前鬼界安排在人界的据点大多已经失去功能效用，只有寥寥几个被并入了人类的基地，我们安插人手也只好明哲保身、伺机而动。”
狂风骤然肆虐，吹鼓起的风衣犹如展开的漆黑羽翼，李月息漠然地睨着跪在她黑影中的莫里，唤回了锁鬼链。
锋利的尖锥轻巧地划过莫里苍白的脖颈，只留下一道小惩大诫的细血线。
“下不为例。”
冰冷的血流进领口，莫里浑身瘫软下来，额头抵着粗糙的路面，淡红的瞳孔紧缩，粗重地喘息着。
“遵命。”
嘶哑的嗓音里透着隐秘的欢愉，因兴奋而颤动的手指抚过颈间的伤口，他将冷血抹在唇上，舔舐净指腹的残余。
“一点，再多一点……”
劈开云层的雷光大绽，照亮他面目上未来得及收敛的、无比餍足的诡笑。
·
鬼法伪装而成的第一基地特遣队车队和随行人员在经过检测后顺利地驶入第十二基地的防护范围内。李月息坐在车内，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体内鬼气的凝滞和异动。
原本奔涌的鬼气像是被无形的网缠罩变得滞涩，连带着鬼器们也躁烦不安起来。
但原本就属于人界的术法却完全不受限制。
守卫基地门户的执勤人员似是从未见过从其他基地而来的特遣队员，感到新奇和惊讶的同时按照上头给的指示，在确认李月息一行人的身份无误后，为了不引起基地居民的瞩目和骚乱，将车队引向外派队伍出入基地的专行通道。
在初步的交接过后，李月息和莫里获得了准入许可，在外围的安全检测站换乘上第十二基地的车辆，号称为第一基地派遣护送而来的车队在经过补给和修整后启程返回。
以电力为能源的车辆缓缓驶停在第十二基地的外围绿地，李月息望向窗外，微微眯了眯眼。
晨曦的暖阳泼洒下真正的、不掺杂任何污尘的阳光，透过树木蓊郁的繁叶落在整洁规整的道路上，间隙种植的花树开得正好，暖风吹过时，便掀起层层叠叠的淡粉雪浪。
偶尔有两片，被风吹进敞开的窗里，轻飘的、浅淡的，落在她的膝上。
她还听见了悦耳的雀鸟啼鸣。
第十二基地的外围较少出现来往的车辆，他们一路行驶时已经吸引了少数行人的注目和猜测。
执勤人员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待车辆在路旁停稳，李月息下了车，准备进入学校区前往研究部，莫里则随执勤人员的指引，继续驾车前往第十二基地的流离区。
与此同时，行驶出第十二基地的第一基地特遣车队已在缓冲区凭空消失。在淡薄的鬼气遮掩下，人类科技暂时还无法识破这并不高明的遮眼法。
李月息踏上一片真正的草坪，她站在绿地中央，温暖的阳光如熔金倾泻而下，竟让她感到些许的燥热。
她事先换了身贴近人类日常生活的衣装。米白色的大衣、浅灰色的针织衫和简单的黑色直筒裤，寻常的现代装束令她并不显得引人注目。
抬眼望去，澄澈的蓝天与缓慢飘动的白云下，三两个戴着小帽的稚童正追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黄狗跑，跟在身后的年轻父母瞧见了也默契地加入这场游戏。
天空中没有遮蔽一切光线的黑云，风中没有腐烂腥臭的气味，这片基地内，没有肆虐作祟的诡物。
风送来孩童的欢笑声，穿碎花裙的女孩白金的发辫上别着朵鲜艳的红玫瑰，野餐垫上的食物新鲜诱人，三五成群的好友吵吵嚷嚷地追逐打闹着，摔在柔软的草地上再仰面大笑。
与基地外的那副灾变末日的景象相比，过于完美。
完美到像是假象。
几株明艳的黄花和洁白的蒲公英在她的脚边摇晃，李月息挪动脚尖戳碰那朵蓬松的毛球，绒毛顿时散开，随风飘高到远处。
如果飞落到基地之外的荒芜里，这样弱小的草种根本发不了芽。
连异变成新生物和诡物抗衡的资格都没有。
李月息望着那白绒越飘越远，静静地想。
[狗头]莫里：手拿把掐嗷，完全难不倒我家王上的。，包的，包的[坏笑]
李月息：滚[裂开]不想读书……[愤怒]
莫里：实践出真知[坏笑]
①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也可简称为第十二综合学院，两个称呼都将会在文中频繁使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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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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