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瞒骗
投射而下的刺目强光忽而绽分成细碎的光丝。强大的冲击令内顶轰然碎裂，混凝土碎块夹杂着断面尖利的钢筋倾泻而下。
锁鬼链立即捆缚住谷廿三的腰身，将被细雪埋没到肩膀的谷廿三如同拔萝卜般从堆积的灰烬里拔出，穿梭在如暴雨般落下的钢筋水泥间，全然不管被卷在尾端的谷廿三如何在空中飞舞。
冥火自李月息身后窜起，转瞬间缠裹全身。她登时腾空而上，刃间淬染幽蓝火，有如白虹贯日，破空之势直刺来人的眉心。
背光男子面目模糊，似早有所察觉，待到刀尖迫近，折腰后仰。刀锋擦过他的额边，割出细密的血珠，削落几缕金发。
断发飘落时被冥火的幽蓝火焰焚尽，李月息看清了那张脸。
不等男子反应，李月息已旋身落地。她反手撩刀，足点碎石，冷冽刀光再起，寒刃横斩，扫如弦月，裁修薄纸般切过男子的双腿。
如被拦腰截断的高木，男子的双膝骤然爆开血雾，直直向后栽倒，跌坐在满地断裂的水泥废墟中，被数条交错的钢筋从后背穿透胸腹。
李月息的刀尖抵在他颈侧，刃上凝的血珠坠进他的衣襟，染红洁白的衣衫。
一双断腿歪倒在旁，那张与谷廿三极为相像的面容上浮动着诡异的潮红，他试图用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钢筋钉死，稍稍移动涌出大量的鲜血和内脏碎块。
“传闻中的鬼王果真是名不虚传。”额角涌溢的血沿着面颊流落，他眼中盛满痴恋望向李月息手中刀，颤巍地抬起染血的手，指尖抚过颈侧的刀刃。
“我不会死，我有无数可供替换的躯壳，但您是鬼王，您可以直接宣判我魂魄的死亡，不过我不怕死……”
被切割开的血肉在冥火有意控制温度的烧灼下滋啦作响。男子却不知疼痛，任凭身下血流如注，指腹焦黑露出白骨，执迷地触碰那道幽蓝的火焰。
他问：“鬼界当真有黄泉碧落、忘川奈何，死后的魂魄真的会还于归墟吗？”
李月息看出了这具躯体的回光返照，对他口中的事实予以默认。
“有。”
目露痴狂的男子忽然猛地抓上刀刃，半截手掌顷刻烧化不见，他依旧无知无觉，朝李月息绽开狼狈的惨笑，嘴角溢血。
“我的灵魂寿命就快耗尽了，最后还是会落在您的手里，您不如给我个痛快呢？”
“或者，您把我收了，我给你当鬼卒。”
“你还不够格。”
李月息并没有欺瞒他，这道灵魂的强度还不足以令她亲自出手。
鬼界兵卒万万千，缺一个不少，增一个不多。
恨怨不够的魂魄成不了鬼卒。
他不会甘心就做一个随时被拉去填埋大黑碑的牺牲品。
寿尽磨灭后浊物下沉，清物上浮，消散归于天地，或被鬼卒带过奈何，投入归墟轮回即可。
“小狂他，已经想起来了吧。”他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有些语无伦次。
“您明明可以直接告知他真相，但是却故意瞒了他一路，您是想看他自己去探知真相然后崩溃吗……”
“您用锁鬼链把小狂阻拦在下边，不让他见我，他还好吗，我很担心他，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其实关于这一切我都可以跟他解释……”
扮演宠爱亲子十八年的慈父还沉浸在角色里，罪魁祸首借着关切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表达他对唯一成功实验体的担忧和渴求。
“我也是为了他好啊，当时他那么小，我跟他坦白，他怎么能接受得了，还有那些其他项目的实验体，那些傀儡，下手也是知道轻重的，没有磨练，他怎么能成才，没有利用的价值，我怎么保得住他……”
“谷廿三他很好，他不再属于你。”李月息打断他的自我感动和催眠暗示，“现在的他不适合和现在的你见面。”
真是骗子入戏，演到自己都信了。
他微微怔了怔，笑着继而又呕了口血沫，眼神涣散地看向李月息，断断续续地絮叨着：“您知道的，他是我的杰作，我的骄傲，我坚信他将和您一样，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李月息并不否认，缄默地凝视濒死的他。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但我是真的羡慕你们这些异界人，拥有更坚韧强健的躯体和更长久的寿命，个个生来就能修行，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掌握这样强悍的力量。”
“我看到了魔皇和仙君间那场震天撼地的大战，也看到了您是如何一步步引导小狂觉悟。”
他的眼中倒映着幽蓝的火光依旧璀璨，刀尖抵着他脖颈，与他搏动的动脉仅仅隔了一层薄皮，只要再近一些，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沾血的刀身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像是淬了层永不融解的霜雪。他的血沿顺着刀，又一滴滴地落回他的身上。
眼下不用再费这样的劲，他也快死了。
粗重的喘息渐渐弱了下去，他显得有些落寞，碧蓝的眼眸暗了暗，面露的无限憧憬和希冀：“他们和您一样都是顶尖的修者，我永远无法企及，但倘若我也能和小狂一样，有资格走上这条路……”
“这是一条不归路。”
李月息漠然地睨着眼前的又一个疯癫人，无澜地别开眼：“修行一道，魂飞魄散不得好死的大有人在。”
纵使人界之外的上三界与下三界的修炼体系留存完好、师承分明，但修行一路绝非坦途，更非易事，多少人穷尽一生始终不得窥其门径，或是行差踏错枉送性命。
七界之中即便是出身修者世家有得道先辈的指引，天生资质卓越又幸得大宗庇护与上好机遇，修行入道可日进千里者也必得受万千磋磨，其中更不乏惨死于争斗、魂灭于诡计的天骄。
当真顺风顺水且求得大道者寥寥无几，半途横出意外惨死陨落，方为修行常态。
往日非修行者与修行者间如隔天堑，常人羡艳修者的好似无所不能的奇能伟力、不老长生，修者则怀念往昔平和安乐、灯火万间的凡俗。
如同人界某位作家著作书籍中所写那般，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因此对待不知真相详情的常人，李月息宁愿做个好心人，令其沉湎于绮丽的幻梦当中，留下希冀和念想。
即使面对这种已不能称作常人的存在，提点一句也已足够，不必多与城外人费口舌。
何况人界的诸多科技已足以与高深术法媲美，最简单的热武对道行浅薄的入门修者而言亦是足以致命威胁，训练有素且配备高精武器的人界军队未必不能与异界的存在相抗衡。
抛弃伦理道德和法律条规后，人界也已触摸到突破寿命的界限，甚至已寻找到科技和术法的联结，研发并掌握了能够应对并控制诡物的技术。
谷廿三的这位赫赫有名的“父亲”其权势在人界也称得上是手眼通天，利用可观的筹码从他界人手中换取异界修行的详细情报与鬼界相关的只言片语也属实寻常。
不知是否因听了李月息的话，他翕动嘴唇，嗫嚅着些含糊的字句，呛出一口血。
“去换一具健全的躯壳，”李月息将刀侧挪开，“有些事情，你确实应该给他一个说法。”
“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李月息倒是想直接问出答案，但显然他这具躯体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或者采取更便利的形式，拘走他的魂魄直接搜魂，但怪异的是，在笼罩着这座实验基地的大阵之下，即便是在地底，李月息也感受不到他魂魄的存在。
从看到天际裂开的缝隙开始，再到魔皇墨瑞和仙君楚临肆无忌惮地穿越界域，李月息基本能够确定，人界出了她在鬼界无法得知的大事。
若是说没有剧毒和杀伤能力的血蝶是下三界遍布的诡物，从妖界偷运到人界用于实验倒还说的过去，但鬼林作为鬼界诡物的特有种，出现在人界就是匪夷所思。
特有种之所以称为特有种，自然是因为此类诡物是无法适应鬼界以外的异界环境，强行移植只会得到大片的死株。纵使这座伪装成“学院”的实验基地能够为鬼林提供足够的养料，人界的环境条件也满足不了鬼林的生长需求。
要么是人界的大环境发生了严重的剧变，要么是人界的科技已经可以完美地模拟复刻出各界的生态。
无论是哪种猜测成为现实，这对于下三界和上三界而言都将造成无法预料的混乱，甚至是灭界的灾难。
人类作为隔绝上三界和下三界的中间界，其天清地浊的平衡生态奠定了其他六界环境循环的基础，从而演化出各界独有的修行体系与独特物种。
一旦这种基底和循环被破坏，上下清浊相侵，平衡与体系崩坏，七界原有的秩序和规则被完全打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您是想问您的那位管家和顽老头的下落，我现在就能解答您的疑问。”
他将头颅抵在胸前贯穿而出的钢筋上，低低地笑起来。
“魔皇在上边发了疯。”
“虽然只是猜测，但除了本就藏居在地下的研究员，还有那些封存在实验室内的实验体，在这座实验基地范围内外派的活物大多数都已经被您和小狂杀了，剩下的应该全部被卷进了那位魔皇失控的幻境里。”
“我猜魔皇是掠夺了所有幻境类傀儡的相关能力，为了维持清醒，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
他边说边笑着，直到那笑声嘶哑、拖沓，极快地微弱，沉寂到无声。
“您不知道，是我引镜面傀儡去救他的，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们也会被卷进去……”
额角滑落的血珠凝在不再颤动的长睫，冷白的灯光照进了他溃散的碧蓝瞳孔里，李月息收了刀。
冒燃的冥火烧净流漫至她脚尖的红血，刀身崩解，银链戴回腕间。
李月息抬手，召回仍在废弃室内甩着谷廿三玩的锁鬼链，让它把被晃晕的谷廿三带到上边来。
一些碎碎念[比心]：
冥火：这老登看我的眼神不清白[白眼]。
银链：这老登看我的眼神也不清白[吃瓜]。
异口同声：主人你说句话啊！[狗头]
李月息：……少看烂梗专心修炼。
谷廿三：我……呕——[害怕]！
锁鬼链：诶嘿，好玩！[加油][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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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瞒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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