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预警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骤停后又极快骤降。
翻滚的黑云如同一口沥青色的巨碗,密不透风地倒扣在基地的上空,云层低垂地压在基地中部峙立的瞭望塔尖顶。
氤氲的闷热水汽被挤压在天穹下,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灰黑雾霭,潮湿裹挟着腐烂的酸臭和锈蚀的恶腥黏腻地钻进每个角落。
李月息强行催动滞缓的鬼气运行鬼法,模糊的残影疾速穿梭在东区南部年久老旧的狭窄巷道。
她极快地穿过基地东区,幽蓝冥火薄薄地含裹周身,隔绝噼啪砸落的雨珠,溅起的黑水转瞬升腾的热气蒸发。
掩藏在衣袖内的通讯器持续震颤,闪烁的蓝光昭示着基地最高信号塔发布的气象灾害警告,在她的腕骨投下冷寂的光晕。
紧急预警波段反复冲击着通讯器,指尖探入袖口,摁灭通讯器过于引人注目的亮光,李月息扎进浓郁的漆黑里,速度丝毫不减。
全基地居民的所有个人终端被强制激活开启,最高信号塔的电磁波唤起此起彼伏的蓝色光点,基地的居民在同一时刻接收到基地最高信号塔向全基地发布的气象灾害的蓝色预警。
北区某座城中村落的巷道外,鹤发白须的闲散老者坐在大樟下的摇椅上乘凉,手中轻摇的蒲扇带来的微弱凉风微微舒解晚春的潮热。他悠然地靠着椅背,眉眼带笑看着树下老伴扶着白胖的小外孙女。
村中居住的多是些退休的老人,午饭后闲来无事,往常聚在树下下棋、唱戏、聊天。家中忙于工作的儿女在外打拼奔波,顾不上照顾抚养年幼闹腾的孩子,老人身子骨还硬朗的就帮着带,减轻些年轻一辈的负担。
“小果果又重了不少,阿婆都快抱不动喽。”鬓发花白的阿婆慈爱地笑着,将赖在凉席上不肯起的小外孙女抱进怀里举高,朝自己的老姐妹炫耀宝物似的。
小外孙女粉雕玉琢惹人喜爱,到了蹒跚学步的岁数,还走不稳当。路过的地方人总爱逗他,尤其是挎着菜篮子的姆娘阿姨们,惹得小外孙女挥舞着如莲藕般白胖的手臂,在阿婆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还是老柳家有福气啊,闺女是鼎鼎有名的大教授,小外孙女也生得这么可爱伶俐。”围坐在凉席间的女人们都由衷地夸赞,摸摸婴孩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戳戳白嫩的小脸蛋,眼瞅着小姑娘高兴,各个都稀罕得不行。
牙牙学语的小孩儿嘴甜,碰见谁都兴高采烈地喊声妈妈。
蓝光突兀地打破了祖孙温馨的嬉乐,老者手中的蒲扇停在迎面扑来的一霎闷热中,他眯起浑浊的眼,抬头看着越发黑沉的天空,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被唤醒。
老者乍然震悚不已,他猛不丁站起,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似曾相识的灾害天象,心中已有判断。
退休前,他长期从事气象检测工作。唯一的女儿受他的启蒙和影响,也在相关的领域学有所成,如今在基地的综合学院灾害气象学院和东区的气象检测中心皆身任要职。
“赶紧带着孩子们到屋里去!快!”柳林高声喊道。
在场年过不惑、古稀的老人无一不是亲身经历过灾变、抗击过诡物的幸存者,撤入基地后,他们将过往埋藏在心底,即便是老友碰面,也鲜少再提及。
安稳平定的生活无法完全磨灭刻骨铭心的绝望和失去亲友的悲苦。基地建立的初期,多数人热切地投身于重建,无人在意那些孑然一身的个体是如何被噩魇吞噬,但当紧锣密鼓的忙碌结束,集体的情绪反刍近乎致命。
垂老的人们纷纷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向天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大灾变伊始那如人间炼狱的惨状。往昔种种历历在目,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嗡鸣好似犹然盘绕天地间挥之不散。
“快告诉孩子们,让他们赶紧回家!不要在外边的天底下走动,做好应灾的准备!”
纵然不可避免地再度陷入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恐慌,他们仍保持着应有的镇定,依据多年前的经验快速地做出反应,连忙抱起不会走路的懵懂婴孩,拽走还赖着嬉闹的自家孩子,躲进屋里锁门封窗,颤着手在通讯器的忙音里祈祷。
北区繁华的中心商务区如往日般快速地运转着,悬挂在高楼外墙清洗玻璃的工人率先察觉异样,顿然刮起的狂风令他胆战心惊。长期工作积累的经验使工人能够熟练地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等他拽紧吊绳稳住身形,空中却无一丝风感。
“气象局说今天没风来着。”工人刮着玻璃上细密的泡沫,心有余悸地喃喃。
大楼内的员工们各司其职,忙碌地处理手头的任务,偶有零星几人从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中抽身,在寻求短暂的放松时望向窗外。
被甲方折磨到濒临崩溃的伊沁被突现的蓝光闪到了眼,飞快地眨了眨酸痛的眼,眼角流下一滴泪。
她按照客户的要求不断修改方案,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精神恍惚的她睁眼闭眼都是屏幕上车轱辘似的套话,脑海里充斥上司刻薄斥骂质疑和同事们私底下敢怒不敢言的怯懦埋怨。
他们是第十二基地最为普通的居民,在基地大肆的宣传中,他们是一出生就获得学校区居民的合法身份的幸运儿,能够生活在秩序井然、安全美丽的学校区内,与流离区那群真正要卖命苟活、毫无人权可言的卑蚁臭鼠相比,她应当感到庆幸满足,对生下自己的的父母和在灾变污染中给予她生活保障的基地满怀敬佩和感激。
可是灾变污染和诡异生物对生存造成的威胁对她而言时隔太远,恐惧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笼罩过她寡淡无味的人生,过去的大难大祸定格在历史书的文字里,她只觉得眼下的日子乏味、生活无趣。
好像任何时候去死都可以。
伊沁确信自己过于尖锐的消极源自不正常的心理状态,也明白她的现状责怪不了任何人。她的身体疲倦,精神却无比的清晰理智,常言道的是非对错大道理她都懂得。
但她依然固执己见,不想顺应所谓的正确。
即便那对自视甚高父母平庸、无能,落后于时代却仍自鸣得意地指点着江山,包揽着功劳、推卸着责任;即便基地虚伪、**,面对问题毫无作为,高层精心维续着虚假的浮华,沉淫在争权夺利的游戏当中不可自拔。
要怪就怪她自身的背景不厚、实力不够、命运不好。从小到大在校学习期间眼睁睁地看着少数同学在家里安排下选择她梦寐以求的专业,她只能在父母的比较和怨怪下拼了命学。
明明平时小测验她的成绩都还算排在前列,偏偏每次关乎升学的大考都因发疹、头晕、手臂受伤等不可抗力因素发挥失常,考试失利。
父母在她身上寄予的厚望逐渐消减,恨铁不成钢的怨怪也僵化成爱搭不理的麻木,偶尔在旁人的吹嘘中怨怼她枉费他们的心血付出,愧对基地的赏识栽培。
她几乎是每天泪流满面地完成高中部的学业,拖着发着高烧的身体答完高考,最终成绩勉强够到进入大学部某所三流院校的最低录取线。填写志愿时她填了无数保底,选择服从调剂,以防再出意外。
在行政管理和人文关怀一塌糊涂的鸡肋学院读了四年毫无用处的水专业,稳稳当当地毕业,再拿着文凭找了家为获取基地鼓励创业补贴而大量招收应届生的小公司。虽说是从最底层的做起,但符合基地最低标准的薪资待遇却能够支撑她的日常开销。
浑浑噩噩地混到如今,公司貌似有着不错的发展前景,这些年热衷于剥削基地发放给员工的补贴充当盈利流水,明面上倒也算小有成就,让她的父母在亲戚朋友面前挣回点脸面。
“我都把这玩意关了,怎么还亮。”隔壁工位的同事不满地嘟囔了句,发泄似的重重锤了下桌上堆积如山的废弃文件,被掉落的纸张砸个正着。
“基地强制启动了通讯器,”伊沁耷拉着眼,摆弄着不停发亮的小玩意,看了眼屏幕上浮现的提醒,随口答了句,“好像发了个蓝色级别的气象灾害预警。”
“管他呢,天气好不好都得加班,有本事就把灾害补贴发下来,当初找工作入职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结果钱都被那群吃喝玩乐的老登私吞了,基地高层就跟装死一样,根本不管。”
“反正我们这群牛马没粮也得继续干。”
对面的同事硬撑着困倦的眼睑,仰头猛灌了口提神饮品,揉着额头无奈地干笑了声。
“待会下班路上肯定又堵死了。”
“没事,加班到半夜就不堵了,哈哈……”
伊沁不再应声,扯过备好的薄毯裹住疲惫的身躯,她蜷缩着肩背,听同事左一句右一句地扯着闲话,手脚止不住的发凉。过度使用的双眼酸痛,劳损的腰椎和膝盖泛起细密的疼,她抱着保温杯,喝了口早已凉透的白开,无端感到绝望的悲哀。
玻璃外侧凝结滑落的浑浊水珠污染了清晰的视线,高空中的黑云被扭曲成盘旋的墨团,伊沁遥遥盯着那旋涡的中心,自我困倦的意识渐渐迷离,心底被异样的微妙感觉盈满。
她追寻的、虚无缥缈无法捕捉的某样东西,在那一瞬仿佛就在咫尺伸手可触间。
“活都干完了?方案改出来没有?还有闲功夫讲闲话,公司花钱请你们来聊天的?”
悬浮飘离在高空中的意识被上级满是恶意的挖苦、嘲讽和扣薪的威胁强行扯拽回现实。伊沁回神后晃了晃脑袋,扯紧了身上的薄毯,对上级的催促充耳不闻,不在意地别过眼。
西区高中部修法一中的考场内,第十二基地普通高等学校招生第三次统一模拟考试的开考铃声刚响起不过几分钟,安静的考场内只闻轻微的呼吸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参考学生的通讯器连同身份卡放在考桌的左上角,投影出学生信息与考试证明,等待监考官使用仪器一一核验。
高中部的基地统一考试通常分为公共科和专业科两场,公共科包括语言文字、逻辑数学等通识知识,要求全部学生掌握;专业科则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及修法科,内容偏向明显。
自然科学修习物理、化学、生物、地质、气象、天文等基础及交叉学科,研究自然界物质形态、结构、性质及运动规律,着重培养实证、逻辑和数学能力,通过观察、实验和理论推导验证理论并加以普遍应用。
社会科学涵盖经济、政治、法律、教育、管理、新闻等学科,除典型狭义的社会科学外,也存在与自然科学和人文文学的交叉,如考古、心理、历史等,研究对象为种种社会现象,旨在揭示社会现象背后的规律。
许多无法被自然与社会简单归类的学科,通常被归纳为人文科学,包括文学、哲学、艺术等以人为本的学科,与自然和社会的学科内容存在交叉重合与密切的联系。
修法科属于灾变后新起的新兴学科。在早期的接触中,人类震撼于异界人的存在,惊叹于异界的各类不同修法竟能击杀甚至收服强大的诡物,强悍的修者还能确保自身深入灾变区不受污染侵蚀,但仍对怪力乱神踌躇和芥蒂。
待各基地运转稳定后,对灾变污染和诡物的研究渐渐进入正轨,异变和融合两大假设迟迟得不到有力的实例确证,人类基地开始接受异界来人的援助,适当采纳建议。起初,人类试图照抄异界修法,在发觉无法修习后遂开始尝试寻回修复失落的人界修法,集全基地可调动的资源,全力在仅存的古籍文献中挖掘着沉寂时久的修法之道。
灾前渐渐式微的人文学科再度蓬勃,以学界巨擘为首的无数专研文学、哲学、历史、民俗乃至宗教等学科研究者一头栽进浩如烟海的经籍文典,孜孜不倦地翻阅、对比、试验,只求窥探、梳理那神秘古老修法的一二。
迄今为止,人界的修法科被列为正式专业科参与考试的时间不过十年,学龄孩子通常在小学就读期间开始初步接触修法。高中部修法学习的内容简分为西方修法与东方修法,学习和考试内容分为理论和实践两部分,既需要在卷面上作答,又需要在训练场中完成修法的相关实操考核。
与灾前的六月一考定胜负不同,第十二基地的高中部在正式高考前会组织三次模拟统考,要求全体高中毕业生务必参考,原则上非特殊情况不允许缺考。考后会按照学生择选专业科的不同,统计全基地高中生的成绩后进行分别排名,根据比例从高到低赋予对应的评级。
评级的高低直接影响到高三毕业生可投档的院校层次和志愿专业好坏。
第十二基地明面上只有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这一所庞大的高等院校,但实际上在中区和南区的大学部里分布着许许多多独立院校,直属、附属或挂名在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名下。
这些院校多数是传袭自灾前大学城中的各院校,少量由基地主导组织重建,下辖各科学院专业,设备健全、制度完善,有着属于自己的校区、教学场地、管理模式和独立的学位授予资格,因受到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的管辖,故对外宣称为综合学院的分部,但两者授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含金量和声誉地位在基地内却大不相同。
第十二基地被称为“高校基地”,以及基地就是综合学院的说法,更像基地高层为对外宣传基地整体团结和高强凝聚力,结合利用历史渊源编造的一个噱头。
实际上,经过基地的小考、中考、高考的层层选拔,每年能够参加高考升学大学部的学生只有小部分,其中拔尖的极少数能够入学真正的第十二基地综合学院,又仅有千余人能凭借无匹的天赋和极其出色的成绩被第十二基地学院本部的新生物学院、智能机械学院、资环材学院、修法学院等学院中与灾变污染紧密相关的热门专业,或者是人文学院、历史学院等因修法衰而转盛的老牌专业录取。
而在大学部毕业后,各方面表现优异突出,能够通过严苛的结业考核和研考,符合进入研究部继续深造条件的应届生更是寥寥无几。
第十二基地内的初中生在通过中考分流筛选顺利考入普通高中学习的第一个学年需要修习所有专业科的基础内容。第一个学年的期末考结束后,家长和学生参考成绩,考虑决定是否继续升学大学部,并在第二学年开学前分析自身的学科优劣势和现实家庭条件,拟定基本未来规划,选定某一门专业科开启两年的专门修习。
所有高中都将严格执行基地的教育要求,按照学生选择的专业科分班教学。学生在通过其他专业科的合格考试后不再学习相关内容,而是由专科教师教导,继续深入修习自选专业科方向更为深奥复杂的内容,学有余力者则可提前接触大学某些专业所要掌握的知识。
时值四月中旬的第三次统考,距离正式升入大学部的高考只剩不到两个月,面临升学压力的毕业生们神经紧绷,被焦虑压迫得喘不过气,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就与自己梦想的院校和专业失之交臂,颠覆原定计划里本该光明的人生和未来。
轰隆炸响的雷鸣骇得靖况笔下一顿,折断的笔尖漏流出的墨水浸透纸张。他从迷惘的怔愣中挣脱出,看到纸面团团墨点,不耐烦地用指腹捻了捻,模糊了卷纸上印刷的题目。
靖况呲目欲裂地瞪着卷纸上花样百出、角度刁钻的修法理论计算题,庞杂的数值令人一个头两个大。他泄愤般恶狠狠地搓着越抹越糊的墨迹,在心里暗暗把那个用加粗字体印刷在卷首的出题人臭骂了一顿。
修法科的理论考试涵盖的内容极为广泛,既有灾变前古代流传下来的各种晦涩难懂的玄说、道法,还涉及到炼金炼丹所需的生物、化学,构造阵法和控物所需的数学、物理,甚至还要修习控笔、调色等艺术相关以打磨符咒的绘制水准。
眼下的考题不仅需要他根据模糊图片里的地质地貌观察一地风行水流,更要识辨复杂的天文星象,推断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行轨,结合略有些超纲的文论,分析借秘创法的可行性。
枯燥无趣的理论知识和拗口难记的口诀靖况还能靠死记硬背得个漂亮分,但模型建构和数理逻辑分析他是真的不行。
好在他的修法实践成绩名列前茅,多少能弥补理论成绩的不足,在综合测评中拉回一些排名,家里也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后路,即使这次统考成绩跟前两回一样不大理想,只要综合成绩能够上丙级,他也能如愿进入综合学院的修法学院东方修法系。
至于具体是什么专业,那就比较难说了。
索性他只是需要一份能够入职特遣队的文凭,喜好和兴趣并不重要,够看就行。
桌角忽闪的蓝光引起考场的浮动骚乱,灰铅在答题卡上划出无法擦拭干净的突兀长痕,纷杂的暗骂声此起彼落。靖况见状转了转眼珠,默然笑着偷瞄了眼坐在斜对角的老同学柳窕,见他丝毫不受影响干扰,翻过写满的草稿纸,在空白的另一面继续埋头推算写画。
“安静!安静!”两位监考官立即出声维持考场继续,捕捉到靖况飘忽的眼神,严厉提醒道,“个别同学不要东张西望,认真做题!”
被抓到的靖况讪笑着点头,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把草稿纸揉成团随意地塞进空荡荡的桌肚里,挠着头发继续盯着卷纸上如同天书般的考题。
按理说这种大型统考的考场布置严格,前后都放置了信号屏蔽器,民用的通讯器一般接收不到信号才对。
两三分钟后,靖况用眼角的余光瞄见了个身着基地巡逻队队服的人,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袋急匆匆地跑来,趴在门框上神情凝重地将考场内的其中一位监考官叫去走廊。
他们耳语一阵,二者互相对视眼神交流几番,好似在确认何事,在得到确定答案后,那人郑重其事地颔首,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监考官,又跑去下一考场。
忧虑和恐慌的气氛弥漫在考场中,修法后的靖况五感六觉都敏于常人,他察觉到监考官们情绪上的异常消极,他们将文件袋放在讲台之上,开始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
他的考场在教学楼的二层,窗外一侧的天空被另一座高耸的教学楼遮挡,靖况却也眼尖的看到了诡异的阴沉。
心思不在考试答题上的考生好奇地打量着窃窃私语的监考官们,却被监考官逮个正着。
“看什么看,”眉眼冷峻的监考官敲了敲桌,高声提醒,“好好考试,跟你们没关系的事情别管,多管闲事的全部以作弊论处!”
见状,靖况为防止再次被抓到记过,连忙低头避开视线,装作思考地转着笔,不忘躲在心底暗自腹诽。
一个才蓝级危险的预警搞得这么夸张干什么,有啥事就说啊,神经兮兮的。
大滩大滩的黑墨从损坏的笔管内甩出溅染卷纸,糊住黑体印刷的考题,弄脏了还没作答的答题卡,靖况无奈举起脏黑的手,朝正瞪着眼睛扫视考场的监考官说明情况。
“老师,我的笔坏了,把我的卷纸弄脏了,我想换张卷纸。”靖况虚虚握了握五指,在监考官审视的注视下又补充说,“再洗个手,换支不漏墨的笔。”
守候在校外的陪考家长和趁机寻找生意的文具、零食商贩们在明晃的蓝海中面面相觑,有人舔了舔干裂到渗血的嘴唇,尝到空气中愈发浓重的锈臭,唇齿间的腥甜使敏锐的人们惴惴不安。
聚集在中区商业步行街的表演者们不觉有异,热烈的氛围感染了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他们共同高扬着、挥舞着手臂,将手腕上闪烁的蓝光当做加油鼓劲的应援,爆出阵阵高昂的欢呼。
东区研究部气象监测中心,正逢值班的灾害气象研究者快速地记录着骤变的气压数据,剔透的琥珀眼中映照出的鲜红数值极快地跳跃、攀升。
克里希手中的记录本飞快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数据如流水般淌过她的思维,大脑习惯性地做出整合和分析。她顿时意识到这种数据变化的极端性,犹疑片刻后向上级提交了提升危险等级的申请。
检测中心的主任今早被基地气象局喊去参与暗地里的秘密谈话,这让她拥有了些能够越俎代庖的可能性和操作空间。
她无动于衷地瞟了眼腕上震颤作响的通讯器,忽略那道不起眼的蓝光,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测仪器波动的数值和曲折的线条,并拨通了播向新生物学院诡物实验室的通讯。
超出常理的数据波动和数值异常印刻在克里希的脑中,与往昔灾变后的每一场气象灾害数据进行详细对比,她最终并未在气象灾害的记载中找到相关信息,反而在无意间联想到灾变初期某场因A级(后基地追加评定危险系数等级,推测应为无限接近S级)诡物的暴动而导致整座城市覆灭、千万人口丧命的大灾。
彼时,人们也将这场灾难简单地归咎于灾变污染所致的极端气象灾害,早期也有极个别的学者提出质疑,却苦于无证。直到第一基地的诡物研究团队无意间在外派队伍搜寻带回的城市人体遗骸中捕捉到强烈的诡物气息,才推翻对大灾难发生原因的盖棺定论,人类基地在进行一系列的确证后,对灾难事件的起因进行修改,并以此对诡物危险系数等级的划分做出更为合理细致的划分。
克里希打心底里觉得眼前这场即将发生的极端气象灾害有极大的可能性是诡物作祟,但她并不了解诡物和诡物研究,对于那场灾难事件的印象也只是因为在大学部学习时无意间在某位来自新生物学院的同学书中看到的机密案例,过于久远,也不甚清晰。
在她的预想里,气象监测设施将在短时间内全数因过载报错崩溃,基地高层将收到各区气象局的极危等级预警申请。届时基地应当会在适当的时间段后向全基地发出橙级灾害的预警。
她需要一位专业人士以专业的知识和角度进行分析,来确证她仅凭后世推测的数据对比和匆匆一眼扫过的直觉做出的猜想。
“你好,新生物学院八号诡物实验室,菲伊·瓦卢瓦。”通讯在半分钟后接通,男人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好,东区气象监测中心,克里希·斯多亚。”克里希深吸一口气,竭力地保持镇静,结束客套的寒暄,“菲伊,你应该也收到基地信号塔发出的气象灾害预警了吧。”
“收到了。”阶段性结束实验的菲伊用小指将通讯器推正,抽取挂墙的擦拭纸,在掌心反复揉搓。
“我觉得那不是简单的气象灾害!”
不等克里希直言,菲伊已经猜到克里希打来通讯的原因和她接下来要询问的问题。
早年长时间同寝共食的伴学生活令他和克里希间在各自专业学术方面培养出了极为微妙怪异的默契。
菲伊把擦拭过指间残余粘稠黏液的擦拭纸丢进实验垃圾桶,捏了捏酸痛的肩颈,从实验室门外的阴影中走到能够看到天空的廊间。
抬眼看去的瞬间,他灰暗的碧绿眼眸盛进光亮,迸发出长久未现的狂热。
菲伊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翻涌的黑云,神情中浮现一丝难掩的雀跃,他难得地朗笑出声,回复克里希的语气笃定。
“克里希,我敢以我的专业保证,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菜狗][菜狗][菜狗]掩饰一下尴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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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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