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来了。
刚回到S市的时候好像还只是深秋,披着厚外套就能抗住,但就在某天早晨好像已经冷得要穿羽绒服了。
没有合同要签,所以每天起床和闲下来的时候好像都在不停地刷消息,看有没有新的转会讯息。
唐玉也结束了课程,考完最后一门准备回国。
冬天是很容易难过的季节,一切都走到末尾,带着结局的萧瑟感。
“在干嘛?”
“在发呆。”金羽躺在基地的单人床上,很多的玩偶和粉丝的礼物把这间房间慢慢填得很满,无数的手写信,一封又一封地叠成好几个柜子。
“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前还有两场比赛呢,不知道会不会排到我们,到时候刚好放假,你又可以来看……”
她突然有点低落,金羽的视线在房间里飘荡了很久,最后还是找不到落点,像她找不到落点的话头。
她不知道怎么顺利说出这个消息,也许只是听错了,就算是真的,金羽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还没有冒出来的幽灵,这是金羽要竞争的对象。
改变是好事吗?
这好像是无解的一道题,无法控制变量的单行道,选择A走向的好结局,未必选择B就做不到。
可是金羽是被选择的对象,她最希望的肯定是不改变。
原班人马再拼一年。
这样的故事在电竞世界好像太难了。
feather还是feather,但是前缀随时会更改,不续约了,被租让了,被交换了,和新的队友认识,住进新的基地,练习新的团队风格,作出新的改变,这些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必修课。
只是金羽依然期待着这个梦。
也许呢?在去年的这个时候,feather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一年后成为四强吧?
在金羽等待着唐玉的时候,处理完各种手续迎来自己第二个寒假的唐玉却先去拜访了S市的另一个人。
访客登记,专人带领,专门的电梯卡,一步一步唐玉走到了snack家门口。
礼貌地敲了三次门,又在微信发消息,她终于在十分钟后等到了刚起床的文思源。
文思源眼睛肿得挣不开,眯着眼硬看了好久才恍惚记起来。
“哦。你是那个来采访的?”
他让唐玉在客厅坐着,用几分钟洗漱完,顺道从冰箱拿了两瓶可乐,意识到现在是冬天又从墙角拎了瓶矿泉水。
“喝不?”
“我现在后悔了能不采了吗?”文思源嘟囔了句,其实唐玉做的那个邀请他都没怎么看清楚,但是他看到什么给金羽的纪录片出镜又有点兴趣。
“你和金羽熟吗?”他伸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这种事情她俱乐部都不一定做这么用心,满打满算才打了一年职业,喜欢到这个程度,值吗?”
唐玉准备着拍摄器材和提前写好的问题,她侧了一下头,“我和金羽认识了二十年。”
“喜欢到不能再喜欢的程度,所以做什么都值得。”
文思源不置可否,但是他没想到两个人居然是这种出生就认识的交情,“没听说过金羽有什么朋友。”
“不过也能理解,她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唐玉看他慢慢清醒到乐意沟通的程度,抛出一些引导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因为TCG的队粉不乐意看到她吗?”
“队粉?队粉是最恶心的,要么有自己的老公,要么就是荣誉粉,喜欢冠军奖杯都比喜欢你一个具体的人厉害。”谢德平去够茶几底下的烟,抬眼看了眼唐玉。
唐玉摆手,还没有开始拍,让他随意。
打火机的声音伴随着烟气上升变成一种沉重的氛围,文思源的表情倒还算轻松。
“打赢的时候夸你好帅,输了就巴不得死给他谢罪才好,金羽自己也跟你说过吧?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么这么会变脸。贴吧的串子就算了,有的纯黑子,懒得理,可这些还要说自己是粉丝,有时候也挺可惜的吧,可能就是人品不够,别人咋就能谁都喜欢就不喜欢你。”
“不光是TCG的粉丝,说实话现在还有几个多喜欢那些老头的,金羽这个身份就在这,”烟灰落下,文思源组织着措辞,“我也没文化,说不好,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你如果和男的打得一样好,我为什么不要男的?说点简单的,那起码酒店都随便开,还有平时避嫌什么的。”
“很多因素都会影响舆论的。”
“而且游戏也确实在走下坡路,没有新人进来,就算是青训开盲盒,也不会是强队开,你LDL开,你垫底队伍组个小天才就算了,TCG剩下几个人都是少爷哥哥,没有人有时间有精力包容你成长。”
“顺风的时候只要一直赢下去,就算一直亮表情,一直虐泉,谁都知道你在故意恶心人,但是没办法,你输了就是说不过赢了的。‘为什么不赢呢?是不想吗?’看到这种话真气啊,可是又没办法。”
“只能等到他们输然后去清算,然后如果又赢回来,那就逆风被清算,就这么天道好轮回,挺没意思的。”
“我当时挺恨的,说年纪大了该退役了,或者还信那些谣言的都算了,可是我后面看比赛,明白自己确实不如他给队伍贡献大,你比不过,你粉丝也就天然吵不过,无论你立场多正确都没用,这个圈子就这样。”
她适当地引导着文思源的方向,除了一开始的闲聊有越来越强烈的个人情绪外,后面正式的采访确实大部分是出于一个前辈的关怀。
snack已经退役很多日子,那些属于他的盘点向视频几乎也不会再增长多少播放量,它们伴随着选手snack一样成为落灰的旧物。
唐玉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翻出来给文思源看,他却对其中很多个了如指掌。
“这些粉丝跟我很长时间,有几个去线下去得多的,我到现在都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后来各忙各的,或者不喜欢了,也没见过了。”
“其实大家的水平肯定是越打越好的,意识和经验这种东西就是要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去磨出来的。但是有的东西也确实一去不回来了,你十八岁的时候看很多角色的技能释放像慢动作,只有你不受影响,随便闪现躲。”
“不说更大了,可能就是一年,一年后你十九岁了,你就做不到了。”
“这个可能有点夸大,但实际上很多人反应最好的时候甚至是十五六岁,那等到你十九二十岁其实也过去很多年了。”
“我听过很多诗,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在台上听不见,后面退役了大部分就只能听说给别人听的。”
“最喜欢的是哪一句呢?其实我没文化的,很多当时听得很爽很燃,后面也记不太住了,只有一句‘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哇塞,我第一次听的时候真的跟着念了一遍,没办法,十八岁过去了就过去了,有的操作你看回放还能吹,实际上自己也清楚再也回不去了。”
“有的人他确实厉害,三十岁了还能那么打,可是整个英雄联盟有几个这样的人呢?所以大家都崇拜他啊,那我确实做不到,这个我也没办法。只是这个你也不能说我认怂了吧?客观来说,要是嘴巴说说就能做到的话,以后俱乐部都办个早读不就好了?”
他们聊到桌上的冰可乐淌了一大滩水,文思源送唐玉出门,站在声控灯下等着电梯升上来,他犹豫了一会。
“其实金羽做得真的很不错了。如果可以的话,多鼓励她继续打下去吧,她是个很好的选手,我很佩服她。”
因为舆论压力和自我怀疑在并没有失去竞技实力就过早退役的那一年,snack会在某天突然后悔吗?
对文思源来说,很偶尔,也说不上后悔,只是一瞬间的失神。
足够多的失神就会变成对当初选择打职业的自己的怀疑,他们的每一步都有无数的摄像头,有无数的数据支撑,选了几次某个英雄,胜率如何,出场次数……一个又一个数字变成这几年时间的全部。
可是他还三十岁不到。
其实当初可以更勇敢一点,有些数字还可以再写下去。
只是那时候的snack放弃了,他害怕了。
所以他希望金羽不要在几年后经历同样的失神,在那些空白的思绪里无力地回忆着曾经的辉煌和停止书写的故事。
唐玉在青旅里看着占满内存卡的素材,两个多小时的采访,拖动着进度条好像还历历在目。
台上和台下这几米的距离,原来真的差这么多。
突然很想给金羽打电话。
“S市是不是下雨了?”其实回来的路上已经开始落大雨,在十二月的冷里变不成雪的阴冷的雨。
“记得多穿一点。”
金羽也很惊喜,“应该下雨了吧?听见外面有声音,但是我今天没出门。好哦,我会注意的,你呢?事情弄好了吗?”
她想问能不能像之前一样在她的房间住一段时间,这几天她做了很多攻略,准备了很好的假期准备。
“差不多了。”唐玉大段地删减着素材,把它们和之前做的拼成一个粗版,“是不是要到出道一周年了?”
“想好怎么纪念了吗?”
“啊,这么快。”
金羽拉开房间的窗帘,阴沉的天气,全是水珠的玻璃,“其实我还不清楚明年怎么样呢。”
金羽很讨厌雨天,讨厌全身都湿掉,讨厌路上的积水,讨厌冷又黏的空气,可是雨天又让人更有理由待在房间里,做安静又幸福的事,她还记得她们第一次接吻也在大雨天里。
十九岁的金羽迷茫地问:“我还会有比赛打吗?”
唐玉不能像高中的时候很容易就回答出金羽的关于作业的一切问题,她们都在沉默地任呼吸传递到电话另一头。
“会的。”
“去哪里都好,如果想打下去,哪怕是组城市赛也很好,没关系的。”
唐玉有点想剧透她准备的礼物,反正最重要的是为了收到礼物的人开心。
但是金羽已经从情绪中跳出来了,“嗯,没事的,不要为我担心这么多,你也好忙的。”
“好想你,想见到你,想牵手。”
“那就见面吧。”
刚好雨停了,天色里露出明亮的光。
“就现在好吗?我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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