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对着镜子里发潮的自己扭捏着,看一觉睡醒变蜷曲的头发一边蓬松另一边又塌,手里捏着小小的一只唇釉。
小心地勾画着唇线,抿着颜色到均匀地盖着发白的底色。
好看吗?有点怪,有点不习惯。
会看起来很奇怪吗?
又尴尬地拿纸巾全擦掉,倒是也变成了一种浓郁的红。
从基地大门跑出去的时候手还紧紧攥着手机,眼睛在眺望,身体又想往后靠。
“你戴眼镜了?”
唐玉从车里下来,很自然地抓过金羽在外面站到发冷的手。
金羽不是很熟练地推了推,“嗯,不太好看吗?因为一直盯着屏幕,有时候眼睛会不舒服,去配了个防蓝光的。”
她想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可能是年纪大了。”
不再是从前可以在没有光的房间里打五六个小时的岁数了。
唐玉耸肩,“才二十岁也说自己年纪大吗?本来之前也是很不好的习惯,说你那么多次也不改。”
她们散步在蓝调时刻,很奇怪的蓝色,在日与夜的交际处变成忧郁的明亮。
“Love it’s hard I know……”①
初中时很火的歌,很恰当地从某间店铺的音响中飘出来,伴随着回忆播放的瞬间也联动着薄而脆的试卷翻页声和模糊的黑体字印刷。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好像坐在教室里每天上课写作业的生活还没结束多久,居然已经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牵手在S市散步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这座大城市安静地包容着所有存在,有疲惫的上班族,有忙着拍摄的普通人或博主,有来市中心的年轻人,有退休的老年人,他们形形色色,展示着生活的无限可能。
夜色从蓝变瑰粉,隐约在天际线的那端吊着,目之所及已经只剩下大厦万千和无数的人工灯光。
“采访一下我们feather,现在心情怎么样?”
握成拳的小话筒架在她面前。
金羽像一步回到初三的暑假,在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一切都只会变好。
“很开心,很幸福,但是我好像是个胆小鬼。”
繁华的十字路口比起是往前,好像更多的是害怕被后面的脚步追上,所有人都大步向前走。
她们走过漂亮的橱窗,分享着彼此的饮品,在白色的吸管上留下一点残存的红。
“好像确实长大了好多。”
唐玉扒拉着金羽的卷发,把被风吹乱的一绺别到耳朵后,“变漂亮很多,也自信了很多。”
“以前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从前胆子不大,却还是敢去做网管?”
她的声音变得很空,漫长的愧疚被稀释进唐玉的生命里,变成一种底色。
“其实没必要那么拼的……”
轻飘飘的,既得利益者的高高在上。
这一度成为唐玉心里最痛苦又不敢说的秘密。
她一直担心着自己在吸金羽的血,像那支从夜莺的心脏里长出的玫瑰——你看这个人,连这样的事情都要用比喻来遮掩。
“我不觉得后悔啊,也不觉得辛苦。”
仰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金羽的声音很平稳:“有很多不好的时候,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一年的故事。”
“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听到了很多从前不敢想象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梦一样的尝试,对很多朋友们来说,TCG今年的成绩也算一场很美好的梦了吧?”
“如果真的痛苦大于幸福的话就会放弃了。”
唐玉把她的手捂进口袋里,垂下眼睛,想问又问不出口的,那爱我是一件痛苦更多还是幸福更多的事呢?坚持了那么久,一个人真的太辛苦了。
被长久的单恋着的一方在确定关系后才会处于弱势吧?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承担了那么多喜欢,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很难追赶上的爱的天平,像不平衡的跷跷板,只能任由自己往另一方滑落。
狭小的口袋里挤着的十根手指,做着不同事情的两只手,却不约而同在指尖磨出了很淡的茧。
金羽问:“好久没弹琴了还会有这么厚的茧吗?”
“上班,处理作业,给小孩备课,总是有很多事情,”唐玉笑笑,“虽然不玩游戏,但是回来以后才发现电脑ctrl键失灵了,也算命运的缘分吧。”
说到命运的缘分,金羽也笑,冷的风和一间又一间商场里吹出来的暖风,“其实我以前每个礼拜都会准时看星座,你是双子,我是巨蟹,好像不是很搭,后来我就去看塔罗。”
“还是林琅介绍给我认识的塔罗师。”
“不过你应该不信那些……”她们因为缩在一起的手贴得很近,相似的步伐也挨在一起,金羽很安心于这种相似,“我总是患得患失,所以做事情会不够果断,比赛的时候也差点执行力。”
“就像现在,明明是两个人在一起,又总是很容易想起去年冬天。”
“我们来创造新的故事好吗?”
就让曾经错失的一整年被时间愈合吧。
听起来很逃避,但是这也是唐玉唯一能想到的弥补办法了。
她们走到这个区最大的商场,位于街口的大屏幕在熙攘的人群里滚动着投放的广告。
金羽指着那块大屏,“我在超话看到她们给我投了一次,在世界赛进八强的时候,可惜那个时候不在这里,没有来打卡。”
“像偶像一样被爱着,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爱吗?”
好相似的心情,唐玉曾经很多次这么问过自己,可是她拉着金羽的手脱口而出:“当然值得。”
“不光是feather,金羽本人就很好。”
金羽抿嘴笑,“所以小玉也很好。”
“我也没有那么笨,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一道墙隔在我们之间。当然算不上恨,可是明明是恋人,是女朋友,所以这样的存在就很碍眼。”
“我还没有经历过很复杂的感情,所以在我的体验中,可能就像平时很尊敬的前辈,但是落败的时候还是会嘴硬,会嫉妒,会有微妙的讨厌。”
“等跳出当下的情绪来看的话,当然又是很正常的欣赏和朋友之间的友情。”
“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落败,会变成没那么好愈合的伤口,本来一直撕开未愈合的痂就是这样。”
“我和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都这样,如果是我们之间突然变成了这样截然不同的身份,有些难以转变是很正常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即使是冬天,金羽的额前还是有一点湿,她一把抱着唐玉,刚好在树下,她们躲在阴影里说悄悄话。
唐玉只能感受到胸口突然趴着一颗沉沉的头,灼热的呼吸都喷在锁骨前,她闷笑:“明明刚刚还那么认真,转头又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本来也没长大多少。”
金羽从这个角度抬起头来,她剪短的头发刚好和唐玉的发尾叠在一起,唐玉的头发是很深的黑色,而她的透着微微的棕色。
“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在你身后,只有你一个朋友,什么事情都要缠着,不愿意认识新的人,也不愿意两个人之间多出任何一个人一件事。”
“后来很好地在初中又分到了一个班里,可是十四五岁好像所有人都在谈恋爱,我看谁都没有区别,只是单纯地嫉妒着那个还没有影子的你的对象。”
“我想,不会有人对你比对我好,那为什么要谈恋爱呢?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吗?他会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喜欢什么天气和季节吗?”
“也许是会的,因为更亲密的关系会产生很多新的故事。所以我害怕了。”
金羽闷声说着话,比任何一次醉酒还要糊涂,那些酒精只能麻痹反应,可真心话最大的助燃剂一直是情绪。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用操心作为feather要担忧的转会期,担心从寒冷的冬天开始的春季赛。
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她,属于十九岁的金羽的爱情故事。
“我害怕到我的梦里长久地出现你。”
“很难以启齿,但是每天早上一起出门的时候我都在回忆已经开始漫漶不清的梦境里相互拥抱的我们。”
“一开始的拥抱还很单纯,到后面就会变成更亲密的接吻,到难以自欺欺人的程度。所以其实我没有很单纯,我很早明白感情是情难自禁。”
“只是没有人教我两个女孩子之间要怎么谈恋爱,我不敢。”
“所以在那扑通落水的命运的礼物里,我一方面感激我们人生中很大一部分负担终于可以卸下,另一方面又迅速落位要照顾你的身份。因为我觉得他们的恋爱都是那样谈的,男生带着女生出去玩,送礼物,说好听的情话。”
“在我一个人的剧本里,我自导自演着我的幸福。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贪心。”
“结果就这样贪心到好工作和好爱情。”
说到这里,金羽忍不住笑,“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好事啊。为什么总愁眉苦脸呢?我还总担心你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确实谈不上喜欢吧?”
唐玉语塞,对着那双看了这么多年的眼睛,人好像很难说出谎言来。
“我只是还不太习惯……”
“不习惯突然变成更进一步的关系吗?”
金羽很紧地抱着唐玉,隔着很厚的外套,曾经在夏天可以感受得很分明的体温变得隐晦。
“我知道的,”她没有细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转变,却固执地要把两个人的纪念日定在属于游乐园的那一天,“不重要了。”
“就现在,就我们两个,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好。”
唐玉低头去吻金羽发冷的耳朵尖,那上面点缀着璀璨又冰冷的一颗水钻,“我从前总是想往回看,发现爸爸妈妈其实没那么好的时候想回到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年纪。”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想念不管怎么说还是吃父母的用父母的时光,一个人说走就走了在陌生的城市又开始想念你。”
“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你可以想念了。”
这场短暂又寒冷的散步最后落在金羽的家里。
还是那把贯穿这么多年的琴,被保存得很好的木头在潮湿的南方也没有损坏,唐玉的手指摸上去的时候好像还是能很快适应它。
“每一次来的第一件事情好像都是调音,像你请回来的调音师。”
唐玉突然想起金羽从前也和她一路去上兴趣班,在另一间教室里握着画笔的金羽,小小的女孩留着短短的**头。
“今天想听什么?”
“你唱得都很好听啊。”金羽洗着粉丝送的一副牌,最经典的韦特,在手指间跳动的牌,最虔心的叩问,刚好落下的还是一样的那张恋人牌。
这一次不再是谢德平抽出来的逆位,这张迫不及待跳出来的跳票刚好落在两个人之间,从金羽的角度来看,是完美的正位。
“我不太会解牌,但是我会相信这是命运的好运指引。”
唐玉停下拨弦的手,敞开一半怀抱,示意金羽坐过来,“会的。”
“从这个冬天开始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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