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在即,有些事势必要交代清楚的。这日,霍承煜唤了霍满到书房。
“我此去若回不来,或是伤了残了,无法再行使监察院提督之权,便由你接替监察院提督之位,袁琦接替你的位置,任监察院副使。”霍承煜望着小满,一字一句道,神色威严又认真,同时自桌案下拿出字据,他俊逸遒劲的字迹赫然可见。
“哥……”小满眸中含上了泪水,“你不会有事,监察院提督之位只你担得起,你会平安归来的……”正说着,他语气里已然带上了哽咽,雌雄莫辨的秀丽面容上淌下两行热泪。霍承煜出发在即,他知他身子情形,本就极担忧他安危,哪里听得他说出这般言语?
“此字据是我亲手所书,陛下已准了,”霍承煜缓声道,“你我兄弟一场,你早不是小孩子了,终归要独当一面的……这些年你做得不比我差,不能永远躲在我身后。”他说着,心绪翻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霍满平日里能说会道,此刻却再说不出半句话了,泪水止不住流淌,霍承煜见他一直不肯接下这字据,便强行塞入他手里,“哭什么哭?这内臣做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了么?再哭我瞧不起你!”
小满强行抹去眼角的泪水,便只抽噎着。他从来不知亲生父母是何人,只知自己是个孤儿,自五岁被霍家收养起,霍家便是自己的家,霍承煜便与亲兄长无异。无论从前在霍家,还是净身为宦后,他已然习惯霍承煜这个兄长走在自己身前,自己只需躲在他身后,跟着他走便是。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兄长可能会离他而去。
“你我虽非亲兄弟,但你亦是霍家儿郎,你姓霍,”霍承煜又沉声道,“我不在时,顾好自己,亦确保怀安他们一切平安。”实则除了霍满,叶怀安的路他也安排好了。
“是,哥!”小满终于不再抽泣,应下了他的叮嘱。
这段时日,薛卫良又来过霍府几次,霍承煜有意向自己这位外祖父引荐了叶怀安。薛卫良是当世大儒,虽早已致仕,却仍有无数读书人想拜入他门下进学,在霍承煜的引荐下,薛卫良见自己这外孙的妻弟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便同意了带叶怀安回余杭,亲自教导。
而薛氏母女也已与薛卫良相认,父女二人终于和解,解开了多年心结。叶怀安便要同她二人一道,随薛老回余杭了,在霍承煜出发之前,他们便要先启程。
这日,方芷凝候在门外,若有所思。时至今日她方才知晓,声名赫赫的监察院提督霍承煜,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兄长,而此前见过的那唤作“叶怀安”的俊秀少年,是嫂嫂的亲弟弟。
懵懂少女一时不知如何消化这个足以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消息,怔愣间,马车已在霍府门前停了下来,是要接叶怀安一道回余杭的,袁琦和几名武艺高强的番子骑在马上,随他们一道前往,贴身护卫。只等候了好一会儿,叶怀安还未出府。
“姐姐,姐夫……”叶怀安望着他二人,一时无言,视线里已是模糊一片。
霍承煜觉着自己头都大了,一早时小满将将在他面前哭过,此刻叶怀安又……“男人家家的,怎的一个比一个爱哭鼻子?说出去不嫌丢人啊!”他嗔怒道。
叶怀安自然知晓姐夫为他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跟着薛老进学,这是他此前想都不敢想之事。而此番离京前去余杭,也是霍承煜担忧自己离京,他这个妻弟会遭遇危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最好的结果。
他明白,都明白的,“姐夫,我定跟着薛老好好学习功课,不辜负你一番期许!”他背过身去,擦擦泪水,终于朗声道。
“这才对了嘛,”霍承煜英俊面容上终于绽开一片笑意,“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知。”监察院番子遍布大齐各处,何况有袁琦等他的亲信贴身护卫着。
“出发吧,莫要叫薛老久等了。”叶蓁蓁自也舍不得叶怀安,可眼下已是最好的安排。
“雁门关战事吃紧,姐姐姐夫护好自己,定要平安归来!”叶怀安便拜别他二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霍府。
实则如今这般,霍承煜该出门同薛老告别的,也该同薛氏这个生母和方芷凝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子说上两句话,只他此前已向薛灵芸道了歉,眼下再见,也没有旁的话想说,故而选择了不见。
叶蓁蓁本想劝他出门同他们道个别,因今日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相见。只事到如今,她已然知晓他心中所想,强求不得,尊重便是。
待叶怀安出了门,一眼见到的便是方芷凝,少女一身浅碧色衣裙,身型窈窕,正俏生生地立于马车前,秀丽且稚嫩的面容白皙清透,望向他时却泛起了红晕。
他的目光亦凝了一瞬,便在她身上移不开了。许久未见,再见时却还能感受到心动的滋味,叶怀安觉着自己面颊发烫,一时愣在原地。
“上来呀!”少女朗声娇笑道。
“是!”叶怀安回过神来,便迎着少女明媚眸光,上了马车。
待去余杭的马车已然走远。霍承煜便又唤了蒹葭若叶二女进了书房。
“本督此去,不知何日回来,你们若是愿意,便嫁了吧,本督已给你们置了嫁妆。”霍承煜望着她二人,温声道。她们已在府上住了小半年了,霍承煜不是不知蒹葭对他的心意,只他无法回应,便始终装作不知。
“督主,蒹葭不想嫁,只想留在这里,留在……您身边侍奉。”蒹葭听闻他要打发自己嫁了,泪水登时便夺眶而出,藏在心里的话梗在嘴边许久,终于说出口来。
“本督是去监军的,你们一个个都在哭鼻子,是不是觉着本督这一去便要死在那儿了?”霍承煜颇无奈。
“蒹葭不敢!”她闻声惶恐,便立即否认,又刻意避开了“嫁人”一事,“战场上刀剑无眼,督主照顾好自己,蒹葭定日日祝祷,盼您平安归来!”
“你们二人留在这里,不过是虚耗年华,终归要有个归宿的。”霍承煜沉声道。
“督主予我姐妹一处安身,吃穿不愁,万事不缺,怎会是虚度年华?”蒹葭又道,抬眸望向他,眼波流转。
霍承煜亦望向她秀丽眸子,“本督能给你们的也只有这些,给不了你们旁的东西,得一人知冷知热,相依相伴,生儿育女,才是归宿。”
“督主,可我只想同你在一处啊……自那年被许侍郎送到这府上,第一眼见你,我便忘不了你了。”她知道有些话再藏着不说,或许就没机会说了。
“本督只想同蓁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心再有旁的女子,你所求的,本督无法给你。”霍承煜凝眸,漆黑眸子望向她,势必要把话说清。
“蒹葭不求旁的,只想日日看到督主,便心满意足。”她缓声道,泪水零落如雨。
霍承煜长叹一声,又望了望若叶,“你呢,可愿嫁人?”
“回督主的话,若叶也不想嫁人,嫁人未必就好,这世间有名山大川,有江河湖海,我都想去见一见。”若叶缓声道,神色却认真。
这段时日她向叶怀安借了些书房的书来看,那些风物志里,记载着各地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引发了她无限向往。京城外有着广阔天地,她平生不曾得见的,都想去走走、瞧瞧,不想嫁人生子,困在那方寸之地里。
这话却说得霍承煜心头微微震动,便是身为监察院提督,这世间都有太多地方他没能、也不能涉足了,这许多年困于这个位置,他从未肖想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不想这一介小女子,却有这般志向。
“你们自己想清楚些吧,若是想嫁了,便同小满说,”霍承煜心间思绪翻腾,却只淡淡道,“外间凶险,此事待我回来再议。”说罢便推门而出。
“是。”二人回应着,蒹葭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又重复道,“督主,您照顾好自己,定要平安归来!”还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便只剩下这一句。
“哎,此行夫人随督主一同前往,她会照顾好他的,你说再多也无益啊!”待霍承煜出了房门,若叶便无奈点醒她。
蒹葭眼角的泪仍缓缓落下,她只觉他一走,自己周身撑着的一股劲好似都散了。如若以后再见不到他,她便不知活着的期盼是什么。
“适才她们同你说了什么?”叶蓁蓁见他从书房里出来了,便打趣问道,神色俏皮。
“没说什么,”霍承煜颇无奈,“她们都不想嫁人,若叶说天地之大,她想出去走走瞧瞧。”
“我也想出去瞧瞧,只如今去不了,”叶蓁蓁轻叹一声,“此前想带你回余杭,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如今怀安和薛老回去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去。”
“是我困住了你,”霍承煜面容带上了愧意,“我从来只知实现自己驰骋疆场的夙愿,却忘了问你想要的是什么。”他觉着自己太自私,困住她虽非他本意,他却一直习惯于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只能被迫停下脚步。
“你没有困住我,疆场辽阔,去一次便不枉此生,我若生为男子,也想纵马沙场,保家卫国!”叶蓁蓁说着,心间亦是豪情万丈,“你只要养好身子,日后来日方长,哪里都去得。”
霍承煜闻言,心下宽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次便引她一道去了暗室,拿出那杆亮银枪。
炎炎夏日里,枪尖映照着明媚日光,光芒四射,锋芒过处,便似千军万马间,所向披靡。从前日日打磨的一杆宝枪,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霍承煜抬眸,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明媚笑意,带着欣慰,亦含着期许,热血沸腾。
这日,便终于要启程了。黑压压的一行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随行四十余人,皆是番子当中的精锐,贴身护卫霍承煜周全。
霍满仍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说好不再相送,他却还是来了。
“嫂嫂,此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些,我之过,你勿要往心里去,”小满气喘吁吁,却望着叶蓁蓁神色真诚,“此行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哥。”
自那日霍承煜吐血昏迷,李太医说他活不过三十岁后,霍满心下愤恨,放出狠话后便再未同叶蓁蓁说过一句话。叔嫂二人实则一直想和解,只不知如何开口。
临行之际,小满再顾不得什么,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此前是我太心急了,我亦有错,你无须道歉,”叶蓁蓁温声道,“放心,我们定会平安归来的,我保证!”
临别之际,更多煽情话语说不出口。马蹄扬起,二人在马车里向后回望,便见视线里,小满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直至京城渐渐远去,天高地阔,来日再见。
临别在即,承煜把每个人都安排好了,竟似交代后事一般……天地虽广,实则每个人都被困住,愿若叶,也愿承煜蓁蓁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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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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