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煜享受着纵马驰骋的快意,尽管这还是他醒来后头一回骑马,便已沉醉其间。
今日虽是个晴好天气,冬日的风拂在脸上仍带着刺骨的凉意,胸闷滞痛之感再次袭来,他却仍不愿停下,转眼已在马场上策马行了数圈。
蒹葭虽学会了骑马,到底不算精通,难免跟不上他的速度。眼见与他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不免担忧起来,一个不慎竟从马上跌落在地。
霍承煜回头,察觉到身后之人落了马,便掉转马头向着蒹葭的方向驶来。
“没摔着吧?”他翻身下马,扶她起身,下意识查看她是否受伤。
“侯爷,蒹葭无碍。”蒹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眸望向他,俏丽双颊上又晕染开一片绯红霞色。
“霍承煜!”熟悉的声音传来,便是醒来至今时常听见的女人动听的声音,其间带着焦急,甚至晕染着一丝怒意,“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霍承煜回眸,便见叶蓁蓁正快步向马场这边行来,她袄裙外披着大氅,甚至发髻都没梳,也未佩戴钗环耳坠,就这么急匆匆地过来了。而适才这一切,都被她瞧进了眼里。
近日实在太过疲惫,她这一觉睡得颇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畔之人早没了踪影。询问府上侍从,便知霍承煜去马场策马去了,想到他身子如今情状,她哪还按捺得住,当即洗漱梳妆都顾不上了,便直奔马场而来。
远远地便瞧见他纵马一路驰骋,蒹葭在他身后落了马,他适才翻身下来,扶她起身。
“蓁……蓁娘……”他回眸望向她,见她面色如霜,眸中含着怒色,便知她正气头上了,“屋内实在太闷,本想在府上随意逛逛的,发现有个马场,忍不住便想策马试试……”
“霍侯爷如今失了记忆,什么人都忘得干干净净,这骑射功夫却还刻在骨子里呢,”她冷笑道,“且还比从前更懂怜香惜玉了。”
“你近来太累,不忍弄醒你,我醒来便先起身了,”他低垂着头,意识到自己惹她担心了,却不明白她生气的缘由,“我这骑射功夫既没忘,来日带你一同策马吧?”实则他适才策马时,脑海中断断续续浮现一些画面,他想带她一同驰骋,或许,他们曾经一同在这马场上骑行过。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叶蓁蓁怒斥道,“我的话,还有慕大夫的叮嘱,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你眼下吹了风,若是感染风寒急症,信不信,我再不放你出门半步!”
宛若一盆冷水从头至尾浇下来,他适才似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想带她一同策马,眼下闻她所言,这热情便熄灭了。
“蒹葭,我从前觉着你是个懂分寸明事理的,怎也跟着他胡闹?侯爷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在肺上,不宜吹风,你该明白的!”叶蓁蓁转而又望向蒹葭道,不知何时,这妮子竟连骑马都学会了。
“夫人,是蒹葭照顾不周,还望夫人责罚!”蒹葭低垂着头,缓声道。
叶蓁蓁又哪会真的罚她,便望向霍承煜,“这里风大,快回屋吧!”
霍承煜轻叹一声,便随叶蓁蓁向卧房行去。实则他眼下愈发胸闷了,呼吸困难之下便开始大口呼气。
“哎……”叶蓁蓁一声长叹,“身子如此,还逞强作甚?”
“好吧……就依你的。”霍承煜无奈道,他开始厌恶这具身体的无能,适才骑行许久,此刻腰上旧伤又开始疼得厉害。
待入了卧房,叶蓁蓁便搀扶着他在桌旁坐下,一面轻抚他后背,一面吩咐门外候着的侍从去厨房端汤药过来。
而待门一开,蒹葭已然端着盛了汤药的瓷碗进来了,“侯爷,夫人,药熬好了,”她娇艳的面容素面无波,却在掩饰内心的悸动,“刚熬好的,还有些烫。”
“你放这儿吧。”叶蓁蓁示意她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是。”待做好这一切,蒹葭便出去了。她是个懂进退的,知晓再在房中逗留便不合规矩了,如今便想等待时机,待哪日叶蓁蓁外出时再单独照顾他。
“这蒹葭从前便欢喜你,你吩咐小满给她张罗婚事,她都拒绝了,只想留在你身边,”叶蓁蓁淡淡道,眸中神色却不似语气那般平静,“不如,你纳了她吧,让她名正言顺留在这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霍承煜正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含进了嘴里,这下差点呛到,“这世间女子,都不愿意同旁的女子分享丈夫的吧?你难道不介意么?”
“都是自家姐妹,她既不愿走,不愿嫁与旁人,便只想留在你身边,求个名分而已,”叶蓁蓁吃味道,“况且,当初还是我把她和若叶从别苑请到这府上来的。”
“你把她们请来做什么?”霍承煜此前便有此疑惑了,什么别苑孤寂,他并不相信叶蓁蓁先前这番说辞,“你不是说,你我深爱彼此,既如此,你怎会请旁的女子过来?”
“你我那时刚争吵过,冷战着呢,我一气之下便……”叶蓁蓁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本想他失忆了,便不叫他记起从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不想还是脱口而出。
“什么事竟叫你气成这般?”这下子他便更是疑惑了。
“哎呀,都过去了,不提了吧,”叶蓁蓁只得赶紧结束这话题,“你就说,你想不想纳了她吧。”
“我若真这么做了,你……还是会难过的吧?”霍承煜温声道,“我以为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叶蓁蓁闻言,不知怎的,鼻腔又是一阵酸涩难言,泪水模糊了眼眶。她所求的确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他从前再清楚不过的,若他不曾失忆,定会听出她适才说的是反话,不会愿意他纳旁的女子。
可如今在他失忆的情形下,他还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猜到她或许会因此难过,这难道是天意?他是否能重新与她两心相知?她想着。
“怎么哭了?”霍承煜望向她,清澈眸中不禁染上了焦急,“不愿意就算了嘛,我可没这心思,我本就是残缺之人……”
她听不得他提及自己的残缺,未说完的话被她捂住嘴唇噎了回去,“既如此,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喝药吧。”
霍承煜便乖乖喝药,不知怎的,仍觉胸口闷得慌,且适才策马许久,牵扯着身上旧伤有些疼痛,胸口的,腰上的,残缺之处的……他失忆,自也忘了从前每每冬日严寒时,他身上旧伤便更易疼痛,且适才骑马,动作剧烈之下受了寒,便更甚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疼痛?”叶蓁蓁瞧出他神色痛苦,便关切道。
“没……没什么……”他神色羞赧,不想被她发觉,便挣扎着起身,就要去床上躺下。
叶蓁蓁见他弯着腰,步履踉跄,便瞧出了端倪,知他是适才策马,旧伤牵扯着了。
见他英俊面容上神色羞赧,并未回应,便知他是默认了。
“眼下天寒,你肺上有伤,且身上伤口最受不得寒凉,还非得骑马,哎……”她颇无奈,便扶他在床上躺下。
叶蓁蓁褪去他披在外面的大氅,又解了他这身青色广袖长衫,便只剩里间的中单和亵裤,布料轻薄,勾勒之下更显出他身板单薄瘦削。
叶蓁蓁瞧出他中衣和亵裤还是夏日款式,不禁暗道自己当真是粗心。此前动身去雁门关时还是盛夏,随身带着的自都是夏秋季衣物,眼下回京已是隆冬,竟忘了将里头的冬衣拿出来给他换上了。天寒之下御马,里头的衣衫料子又薄,吹风之下不受凉才怪呢。
叶蓁蓁便要动手解去他中单和亵衣。他下意识拉住衣领,以示抗拒,痛苦神色里含着拒绝,“没……没事……过会儿便好了的。”
“你这叫没事?”叶蓁蓁无奈道,“手松开吧,我给你做做艾灸,暖一暖。”
“不嘛……身上都是伤疤……难看……”他眸中晕染上一层雾气,可怜巴巴的哀求着,“你别瞧了。”
“说得好似我从前没瞧过一般?”叶蓁蓁却是被他这可怜模样逗笑了,“你我已做了两载夫妻,你刚醒来时动弹不得,我给你擦洗,还一同沐浴过,你觉着你身上还有我没瞧过的地方吗?”她又忍不住打趣道。
“哎呀……”闻她这言语,他面容上红意愈甚,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处,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脸颊。
叶蓁蓁见他松了手,便趁势将他中单和亵衣一一褪去。屋内烧着地龙,却十分温暖,她便点燃了艾柱,一面开始动作,一面又道:“知你失了记忆,难免抗拒,眼下便只给你上半身的伤口暖暖吧。”
“好……好吧。”他侧过脸去,终于松了口,尝试着接受。
艾条燃烧着,暖意便自他胸膛和侧腰的伤口上拂过,温热穿过皮肤,于血肉间蔓延开去。随着冷意渐渐驱散,便觉血脉开始联通,暖意在其间缓缓流淌,伤口的疼痛便真的缓解不少。
这感觉分外熟悉,场景也似曾相识。叶蓁蓁见他神色放松下来,不再羞赧紧张,便道:“我从前经常给你艾灸的,还按摩过呢,你身上各处伤口周围的穴位,我都给你按摩过,包括……”说到这里,她神色狡黠,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思,不禁又紧绷起来,面容好似灼烧一般,羞于去刨根问底,因他知晓定是些羞涩之事。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们从前十分亲近,就如这世间寻常的恩爱夫妻。
“暖则痛不发,天冷时三五日做一次,伤口便不会那么疼了。”她便不再逗他,只认真道。
霍承煜也不去多想,因强行回忆,便觉脑子里一阵扯痛。他渐渐沉醉在这热意漾开的舒适里,良久,适才轻“嗯”一声。
待艾柱燃烧殆尽,叶蓁蓁收拾了一番,便又道:“做完艾灸再按摩按摩,疗效更佳哟。”
“我不要。”霍承煜嘟哝道,神色委屈,却十分可爱。
“热意只能维持几个时辰,过不了多久又要疼了,”叶蓁蓁笑道,“佐以按摩手法,这可以维持几日舒适。”
“真的?”霍承煜将信将疑,暗道她怎的什么都会,实则醒来至今,他已然发现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擅长之事有许多,上手都很快。
“我是你妻子,骗你做甚?”叶蓁蓁认真道。
“好……好吧……”他终于松口同意下来,也不知怎的,眼下失了记忆,却就是会没来由地相信她所言的每一句话。
叶蓁蓁便净了手,抚上他腰上伤口周遭的穴位,轻轻按压。他胸口此前遭刀刃刺入,眼下按压便有些操之过急。
适中的力道自腰上传来,一下下由轻变重,却是刚刚好。腰上僵硬的血肉又开始恢复活气,血液渐渐热了起来,在其间奔流不息,这感觉的确十分舒适。她眼见他神色沉醉,便又在他耳后轻啄了一下。
如兰气息洒在他耳根脖颈处,酥酥麻麻,记忆深处,好似的确曾有过相似的情景。或许,脑子里什么也记不得了,身体却还记着曾经。
“很舒坦,你若不觉麻烦,便依你的吧。”良久,他终于开口,缓声道。
“麻烦什么呀!”她轻叹一声,暗道他如今是和她相敬如宾了,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
脑海里的记忆失去了,身体却还记着曾经,重新相处,慢慢回忆,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温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