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与薛灵芸相知相爱,结下白首之约,但薛灵芸与霍昇的亲事,是两家长辈一早便定下的。在薛灵芸的一再坚持下,薛家不得不与霍家解除婚约,她便与他私定了终身。
哪知几年间霍昇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便全然不顾两家婚约已然解除,仍自他这里带走了薛灵芸,而他甚至都不曾挣扎反抗一番,便任由他带走了她……
悔恨了许多年,只后悔已无任何用处,他纵然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也不过是一介懦夫。
眼望着眼前这眉目英俊的青年,暗道他到底是霍昇之子,虽经历人生巨变,仍有如此出息,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苏四哥呢,这些年过得如何?”良久,薛灵芸终于缓声问道,打破了沉默。她此刻眸中泪意尽散,取而代之的是释然,虽闻他唤自己“芸娘”,仍只淡淡称他一声“苏四哥”。
“屡试不第,便索性不再强求,隐居于此,抚琴烹茶,闲散适意,也挺好,”男子莞尔一笑道,“不时也去学堂里,教授孩子们功课,做些益事。”时下茶已烹好,他一面回应她,一面给几人斟茶,动作甚是优雅娴熟。
几名晚辈便都接过杯盏,礼貌示意他勿要客气。
薛灵芸便轻“嗯”一声,又询问道:“你的家人儿女呢?都还好吗?”
“家慈五年前已故去了,女儿们都已相继出嫁,她们娘亲走得早,如今我孤身一人,倒也乐得自在。”男子缓声道,并未停下斟茶的动作。
那年薛灵芸被霍昇带走,与他分离后,过了几年他便又娶了妻,妻子为他诞下二女,可惜女儿们尚且年幼,妻子便撒手人寰,此后他便一直独居。这些薛灵芸实则也都知晓,逃离霍府后过了些年,她自己也另嫁了,往事如烟,那许多年,两人都未曾再见过一面。
“苏四哥,便顾好自身,多保重吧。”薛灵芸温声道。待品完茶,互道一句珍重,薛灵芸便与几名晚辈,一道离开了这竹屋,继续出发了。
徒留男子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出神。这世间许多事,既做出了选择便再无回头的机会,曾经失去的,时过境迁,也再找不回来了。
“娘,适才那位苏伯伯是?”待继续启程,叶蓁蓁和方芷凝便止不住询问道。
叶蓁蓁适才便似猜到了此人是谁,不愿霍承煜记起父母往日恩怨,眼下便暂时与薛灵芸母女同乘一辆马车,霍承煜与叶怀安同乘一辆。
“此人唤作 苏景逸,曾是青州一带颇负盛名的才子,亦是我曾经的夫婿,”薛灵芸缓声道,“曾经我与他私定终身,坚持之下,你们外祖父便只得与霍家退亲,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叶蓁蓁便想起了此前薛灵芸给出的那封信,信中所言的一应过往。
“其实啊,过往种种,如今想来,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曾经在意的,欢喜的,不喜的,畏惧的,如今再看,都不过如此,”今日偶然与往日夫婿重逢,她便都释然了,“曾经仰慕他诗文才华,与他诗词唱和,互为知音,可夫妻过日子啊,终究不只有风花雪月。当年他若硬气一分,结果或许就不一样了……”
“娘,那您后悔吗?”方芷凝止不住问道。
“不后悔,至少曾经相爱过,”薛灵芸回答却是干脆又肯定,“但若重新来过……”
年近半百,如今回想,曾经欢喜的,和畏惧的,都不过尔尔。便是对于霍承煜之父霍昇,她如今也没了仇恨怨怼,她甚至觉着他纵横沙场、守家卫国,大节不失,值得敬佩。可惜她对他只有畏惧,没有爱意。
年轻时仰慕文人才子,喜欢的从来不是他这等武将。可如今回想,或许她也从未去仔细去了解过他,是以在她眼里,他始终是一介粗蛮武夫。
霍昇的确有错,未曾尊重她的意愿。只如今,都释怀了,都放下了。曾经欢喜之人,也没有她曾以为的那般好。年少时,欢喜和厌恶都很纯粹,可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适才那位苏伯伯是谁呀?”待叶蓁蓁返回车里,霍承煜便止不住问道,他黑白分明的双眸滴溜溜转了转,其间含着好奇。
“娘曾经的青梅竹马,爱慕之人。”她只简明扼要道。
“难怪我觉着,他二人瞧对方的眼神不一般,似有故事,”霍承煜沉声道,“你便讲讲呗。”
“总不过就是那些事儿吧。”叶蓁蓁浅浅一笑,见他好奇,知瞒不了他,便简单说了说。
“情之一字,或许是强求不得。”他如今失了记忆,对父亲霍昇没了往日里深切的崇拜和敬仰,倒能平静接受这过往事实了。
“是啊,”叶蓁蓁便轻叹一声,顺势将他拥入怀里,“你我心意相通,互相爱慕,便是一大幸事。”
一行人继续南下,沿路所见风景变化万千,便似光阴缓缓流淌。
两辆马车在路上行驶着,实则行得缓慢,只一路难免颠簸,时间一久,霍承煜便觉有些乏了,身子又开始微微发热发胀,“有点难受呢……”
“睡一觉吧,便不难受了。”叶蓁蓁有些无奈,知他按捺不住,但慕长风的叮嘱不可不从,便还须克制一段时日。许久未曾亲近过,实则她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神色复杂,欢喜间暗含委屈,从前遗憾于身子残缺,做梦都想身体恢复如常,如今恢复许多,却又只能克制,当真是一番捉弄。
实则此前服用李太医开的调养身体的汤药已然一年有余,他唇畔都开始生长起一圈淡淡青茬。如今辅以慕长风研制的外涂的药膏,身子恢复却也在情理之中。
“在我身上靠会儿吧。”叶蓁蓁见他这副委屈模样,不禁笑开了,见他面色苍白,知他长途赶路难免胸闷气短,便引他靠在自己怀里,又轻抚他胸口帮他平顺呼吸。
“蓁娘,有你真好。”他心头生起一股暖意,漫溢开来,二人此刻身子挨得极近,隔着夏衫轻薄的衣料,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肌肤柔软的触感,她芬芳馥郁的体息将他萦绕……身子便愈发热起来,一**力量自大脑划过脊椎,向下涌去。
“傻瓜。”叶蓁蓁将他圈得更紧了些,却听闻他低沉隐忍的声音,她便拥他入怀,唇落在了他棱角分明的唇线上,二人止不住唇齿交缠,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想共赴一场欢愉缠绵,胸口的闷痛不适又将他神思拉了回来,“待好了……再……”
叶蓁蓁见他神色痛苦,意识到自己心急了,便松开了怀抱,“哎,我的错!”这便帮他顺气,让他呼吸回归平顺。
马车一路行了许久,待又过了十余日,便已行至扬州境内,再一路向南,不出七日便可抵达余杭。
时下已然入夏。夏日里,江淮地区,郊外水畔草木丰茂,已接连下了几场大雨,空气里氤氲着雨后湿热的草木腥气。
待两辆马车继续行驶,途经此地一处湖泊时,便闻窗外一片喧嚣嘈杂,叶蓁蓁听出来那是村民的求救声,掀开车窗,便见三名孩童正在水中无助地扑腾着,几名年长的村民站在湖畔,束手无策。
大雨过后,各处河流湖泊水位都上涨许多,且此湖泊水流潺潺,显是活水。几名孩童应是在临岸处戏水时逐渐被水流带向了深处。
“停下!”叶蓁蓁便示意车夫停止驾马,“煜哥儿,你就在车里等我,别下水!”说罢便迅速下了马车,提起裙摆快步奔向岸边,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向着几名孩童的方向游去。
“蓁娘!”霍承煜急了,甚至来不及穿好衣衫便下了马车,因眼下天气炎热,他适才有些胸闷,便褪去了外衫。眼见她游水的动作娴熟敏捷,三两下便游向了三名孩童的位置。
“女侠,真是女侠呀!”站在岸边的村民止不住惊呼,待几名孩童父母赶到,便止不住又是欣喜又是紧张。
“姐姐!”“蓁蓁!”“嫂嫂!”叶怀安、方芷凝和薛氏亦下了马车,站在岸边胆战心惊,他三人均不会游水,便只能看着干着急。
霍承煜眼见叶蓁蓁正拉住落水孩童向岸边游来,但总计有三人,仅凭她一人之力自是难以顾及。眼见她已有些脱力,便再不顾她适才叮嘱,更顾不得身子虚弱,便快步奔向岸边,亦扎进了水里。
岸上的三人此刻更胆战心惊了,村民们便瞧见适才那年轻英俊的男子,迅速与那女子汇合,一道拖着孩子们游向岸边。
他虽失了记忆,身体却还印刻着曾经所会的每一件事,而他适才头脑里根本来不及回忆自己是否会游水,便下意识扎了进了湍急的水流中。
水中一番扑腾,胸闷头晕止不住袭来,混沌之下只配合着她一路游向岸边。终于,三名孩童,两名男孩一名女孩,皆平安获救。
孩童父母立即上前,查看一番孩子可有受伤,便拉着孩子一道向他二人跪下了,“恩公!请受我一拜!”孩子获救,他们自是情绪激动,热泪盈眶。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二人淡淡一笑,便搀扶他们起身。
众人见这对年轻夫妇,落水之下浑身湿透,发丝凌乱,难免狼狈,却依旧瞧得出男子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气质高贵,似是个世家公子;女子姿态窈窕,面容秀丽,气质端庄,像是个大家闺秀。着实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村民们盛情难却,便要将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赠于他二人聊表谢意。二人自然知晓如今入梅,江淮地区难免水患频发,若发了大水村民果腹都难,自拒绝接受这些来之不易的吃食。
几番拒绝之下,村民们只好作罢,二人便上了马车继续前行。“真是天神降临,活普萨呀!”村民们仍止不住赞叹道。
而此番虽是行了大善事,叶蓁蓁回过神来,便怒道:“不是将将叮嘱过你勿要下水,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见你一人在水里扑腾,孩子有三人,你顾不过来,恐有危险。”霍承煜低垂着头,知惹她生气了,便不敢瞧她。
“慕大夫说了,你身子须静养,你胸口上的旧伤更不能闭气、挣扎,真是都白说了!”叶蓁蓁面带怒色,虽生气,却还是掀开他衣衫,给他检查身上旧伤。
他适才情急之下未着外衫,便只有里间中单,叶蓁蓁知他心性本就良善,如此不过是太担心她,又怕那些孩子救不上来。眼见他伤口周围浸泡之下有些浮肿了,便赶紧给他涂抹药膏。
“嘶……”一阵胸闷眩晕之中,疼痛感再次袭来。他此刻就要晕厥过去。适才在水里时,脑海中闪现许多过往画面,眼下回想,有净身时的恐惧可怖,亦有曾经与她肌肤相亲时的温热,只再深想,仍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事来。
年近半百,许多事都已释然,故人重逢,不过相视一笑。可以给承煜和蓁蓁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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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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