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着，这几日霍承煜脑海里一直断断续续浮现一些画面，却仍想不起具体的事来，用力去想、去回忆，便开始头痛欲裂。
“煜哥儿，身子要紧，想不起来便别想了，没关系的。”叶蓁蓁见他晕眩之下将身子靠在他肩头，眉头紧锁，便知他又头痛了。
“可脑子里总时不时闪现一些画面……”他有些焦急无奈，此前什么都记不得时，倒不刻意去想，如今不时忆起一些画面，便想回忆起更多。
“顺其自然吧，如今这般也挺好的，尽管你没记起来，我们俩不也好好的么？不重要了。”叶蓁蓁柔声宽慰他，既是叫他宽心，亦是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将将失忆时，她的确伤心难过，总盼着他能恢复记忆，想起与她过往的点滴。但如今他失忆已近半载，现在的他心性单纯，安乐自在，她亦再次倾心于他，是否记起过往，的确不那么重要了。
霍承煜感到胸口又有闷痛起来，便靠在她肩头，深呼吸后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放松下来。
不多久，便终于抵达了余杭。时下已是盛夏时节，错过了江南春日的燕子低回，杏花微雨，却还有夏日的草木葱茏，莲叶田田。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小径，街市上虽也热闹，但吴侬软语声声入耳，却别有一番安宁静谧的意味。此地小径迂回曲折，掩映在白墙青瓦的屋舍间，马车越过小径，驶过小桥，其下流水潺潺，不时传来几句女子吟唱的江南小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便还是叶蓁蓁和青菱耳熟能详的那一曲。
“这江南小调，真是别有一番意趣，”霍承煜细细聆听，他便是失忆前也一直生活在北方，从未来过江南，自听不懂这吴侬软语，只这温柔语声吟唱着小调，听着便觉得浑身酥软，“你说你，也是江南女子，出身余杭，怎的平日里说话不似这般温柔软糯？总是急躁凶悍。”他一面听曲儿，一面望向叶蓁蓁，故意调笑道。
“你说谁急躁凶悍呢？”蓁蓁不禁嗔怒，便一掌向他肩上拍去，“你喜欢这软软糯糯的腔调，便去那秦楼楚馆里听他个十日八日的，这里多得是花街柳巷，歌舞艺伎，你没听够就别回来了！”
“哎哟……疼……”长途行路，他本就觉着眩晕胸闷，她这一掌力度不小，虽拍在肩上，便觉胸口又是一阵扯痛，“我这是玩笑话，你听不出来呀？我才不去那地儿呢！”他无奈道。
“玩笑也不行，你再如此说试试？”叶蓁蓁面上薄怒未消，但意识到自己适才下手重了些，便立即轻抚他胸口帮他顺气，“我入宫尚早，这许多年从未回来过，早习惯了说官话和京腔，哪还学得来这个？”
“好啦，不说了，”霍承煜嘟哝一声，俊美面容上神色宠溺，“蓁娘说话最动听了，清脆悦耳，我就喜欢你说话的腔调。”
“这还差不多！”叶蓁蓁嘴角微勾，又拥他靠在自己怀里。
二人正调笑着，马车已停在了薛府门前。知他们要回，薛卫良已亲自在门前候了许久，待众人一一下了马车，薛灵芸便道：“父亲，您年事已高，眼下日头正盛，何苦亲自候着？”又领着几名后辈向他行礼，“承煜，这是你外祖父。”
霍承煜虽记不得他了，仍向他躬身行礼，面露浅浅笑意，唤了声“外祖父”。
薛卫良自是喜不自胜，眼见自己这外孙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观他眉目清朗，风采依旧，想来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霍承煜此前于雁门关拼死抗敌、九死一生却失了记忆，他已然都知了，也知晓他如今已不再是监察院提督，是安定侯了。
待叶蓁蓁和叶怀安、方芷凝亦向他行礼寒暄过，几人便一面说着一面入了府。
这府邸历史悠久，便是薛家祖辈传下来的，虽不及京城的提督府宏大，却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环境清幽雅致。
越过青石砖砌成的前厅，便是曲折而幽静的回廊，其后是青瓦白墙的屋舍。闲庭信步，曲径通幽，回廊尽处便是后院，拱门前翠竹苍劲，夏日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
越过拱门，便见池畔假山林立，流水潺潺，水榭通向池塘中央，夏日里水面莲叶成片，点点红白相间的荷花点缀在碧绿的莲叶间，微风吹拂下随风摆动，宛若少女风姿绰约。
叶怀安和方芷凝此前已在这里生活过几月，便引着霍承煜和叶蓁蓁一路行至此处，清风拂面，夏日的闷热和长途行路的疲惫便一扫而空。霍承煜凝神闭目，深呼吸，便觉胸口的闷痛已然消失不见。
叶蓁蓁细细观摩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便觉这薛府布局、陈设比京城的余府还更考究典雅些。此前余阁老夫人寿宴上，她便觉余府环境清幽，陈设典雅，想同霍承煜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如今身处薛府，便更爱这里如江南水墨画般铺陈开来的诗意和静谧。
“这里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平日里姐夫若无事，可与我一同在此处乘凉，读书练字。”叶怀安朗声笑道。
“好呀。”霍承煜便点头应允。
“哎呀，哥哥和嫂嫂头回来此，叫他二人多游走赏玩一番吧，你缠着哥哥，那谁陪嫂嫂呀？”方芷凝撇撇嘴，暗道这小子真是榆木脑袋。实则这一路上叶怀安老喜欢缠着霍承煜，想和他一同念书练字。
“那也是。”叶怀安嘟哝道。
“此番不赶时日，我们也打算在这里多待些日子的，不打紧。”叶蓁蓁便温声道，此番前来，除却和霍承煜一同省亲，她也想找寻一下母亲沈宛如从前的故居，母亲留下的信件上记载了从前的住址，只不知如今是否还能寻到。
“听说明日，余杭一地的文人举子要在西湖畔举行诗会，不知姐姐姐夫可愿去瞧瞧？”叶怀安笑道，去年他便参与过这诗会了，才子们以文会友，把酒言欢，的确很有意思。
二人闻言，便都激起了兴致。叶蓁蓁母亲从前的旧宅便坐落于西湖之畔，她也想借此机会，待诗会结束去寻一寻，只她担忧霍承煜身子，毕竟他将将恢复些精神，怕是不宜长途行走。
入夜
府上仆从已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背靠水榭，环境清幽，夜里清风徐来，甚是凉爽。薛卫良乃当世大儒，府上每间房都悬挂着名家字画，实则他们后来方才知晓，许多字画并非出自前朝大家，而是外祖父自己的真迹，不禁让他二人赞叹不已。
洗漱过后，二人便一道在床上躺下。
“煜哥儿，要不明日还是不去了吧？慕大夫嘱咐了，你还需再静养些时日。”叶蓁蓁一面说着，一面褪去他亵衣，查看他身上旧伤。
“已经养好了，不妨事的，今日在府上漫步许久，不也没事么？”霍承煜莞尔一笑，他失了记忆，便更想出去走走瞧瞧，何况来了余杭，这诗文集会自不容错过。
“那好吧，你若是难受了，我们便快些回来，不再逗留。”叶蓁蓁认真道，反是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寻母亲故居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霍承煜轻“嗯”一声，神色乖巧。待给他收拾好了，她便也在床畔躺下，二人便相拥在一起。
他二人此刻所着皆是一身薄纱般的亵衣，隔着轻薄衣料的摩挲，她温热体温和肌肤柔滑触感便自他肌肤上传递开来。轻嗅着她沐浴过后身体的清香，他便又觉身子阵阵发烫。
这便紧紧拥住她，唇齿交缠。意乱情迷间褪去衣衫，细细抚过彼此肌肤，就要共赴一场欢愉。
她伸手轻触上去，感受到了他身体微微的变化。此刻她外衫和中单已被他除去，感受到他动作仍在继续，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便阻止他动作，又低声道：“再等几日吧……慕大夫说了……一月内不可亲近……对你身子不利。”
“……好吧……”他眉头紧随，英俊面容上神色痛苦。身体已然和从前不一样了，强行压下自十分痛苦，但知这是为他身子着想，他仍强行忍下了这冲动。
“乖……乖……”叶蓁蓁轻抚他背脊，感受到他肌肤发烫，担忧他一会儿体温降下来着凉，便又给他穿上亵衣。
待那感觉终于散去，疲惫感很快便席卷而来，行了一路自十分倦怠，二人便相拥着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二人洗漱过后，便要更衣。
今日既是去参加诗会，叶蓁蓁便给霍承煜穿上一身圆领广袖文士长衫，其上是晕染开的水墨山川图，衬着他俊美面容更显姿态飘逸，风姿潇洒。又将他一头青丝束起，绾上飘逸发带，配上绘了山水图的折扇，便让她不自觉想起那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霍承煜望向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展露会心一笑，正欲拿出一件丝制袄裙给叶蓁蓁穿上，却见她已动作迅速地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圆领广袖文士长衫，同时亦将一头鸦青发丝高高束起，系上发带，“既是出门参与集会，着男装自是方便些。”她笑言。
“蓁娘这身儿当真是俊逸脱俗，潇洒落拓，你若生为男子，这风采不知要将多少世家儿郎比下去呢！”霍承煜不禁赞叹道，她面容秀美，气质端庄，不想身着男装亦是俊逸非凡，清爽大方，眉宇间还带着明朗的少年气。
“就你嘴甜！”叶蓁蓁笑道，同时手持折扇抵住他下颌，上下打量一番，“那还是煜哥儿风采更胜小弟一筹。”
二人调笑着，便要出门，料想今日出门怕有许久，叶蓁蓁便将他所服药丸置于行囊中，“若是难受了便说一声，和着水吞服一颗。“她轻声道，夏日天气闷热，出门久了难免胸闷，此药虽不可频繁服用，必要时却可应急。
他便羞赧地轻“嗯”一声。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不多久便驾临西湖之畔。二人下了马车，便上了船。
湖面微风徐来，波光粼粼，虽是晴朗天气，却并不炎热。湖面近水处莲叶成片蔓延开来，随着盈盈水波荡漾，蓬勃生长着，红白相间的莲花点缀其间，随着微风摇曳。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叶蓁蓁不禁吟诵起宋人描绘莲花莲叶的诗篇。
二人极目远眺，便见湖面水雾迷蒙，对岸山峦如黛，亭台水榭掩映其间，是北地不曾见过的风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情此景，霍承煜亦不禁吟诵起苏东坡的词句。
“一会儿见了这些文人举子，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叶蓁蓁阔别故土多年，念及二人如今身份，便觉应当谨慎行事。
“那不如化名，”霍承煜灵机一动，“不如你我都借用母家姓氏，我便化名薛成钰，成事之 成 ，金玉为钰，如何？”
“甚好甚好，”叶蓁蓁感叹他当真是脑子活络，“那我便姓沈，单名一个真字，真真假假本就难以分辨，这便是以假乱真了。”
霍承煜点头称是，二人便下船登岸，这诗会便是在岸边凉亭举办，见亭中一行人皆广袖长袍作文士装扮，各个年轻俊朗，气度不凡，便都是余杭一地颇负盛名的文人公子。
二人便入了凉亭，向众人一一招呼，拜会。
众人凝眸，但见他二人皆年轻俊美，气宇轩昂，眉目间透着清朗贵气，定是出身高贵之人，只瞧着眼生，此前未曾见过，应非余杭本地人士。见他二人只介绍姓甚名谁，不曾言明出身出处，便不再追问。
文人才子集会，自要畅谈诗词名篇，时下政事，民生百态，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一些相识之人的轶事上。
“来年春闱，不知咱们可否续写晏和兄的传奇？”其中一人朗声道。
叶蓁蓁便又听见了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柳晏和。柳晏和出身余杭，才高八斗，此前春闱高中探花，一时风头无两，余杭人提起他，面容上自都自然而然浮现骄傲之色。
“可惜了，晏和兄十年寒窗，高中探花，却不知得罪了京中哪路权贵，以至于被贬柳州，葬送前程。”有一人道，言语间颇为不平。
“我听闻呀……”又一人压低了音量，低声道，“他便是得罪了前任监察院提督，如今的安定侯霍承煜，听闻霍侯爷之妻曾是内宫女官，入宫前与晏和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几人的谈话尽数被他二人听了去。“柳晏和是何人？既是曾经的探花郎，还是蓁娘的青梅竹马，怎的从未听她提起过？”霍承煜不禁疑惑，胸口一阵酸涩愤懑。
终于回到故土，江南风景甚好，莺歌曼舞，才子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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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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