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已有妻室，莺莺，你只能另选他人了。”顾念之淡淡一笑，见他二人皆望向对方，情真意切，如此便只能作罢。
而霍承煜眼下已然按捺不住，便想去净房方便一番。夫妻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叶蓁蓁便道：“实在惭愧，我二人眼下内急，这便去趟净房，诸位继续。扰了诸位雅兴，还望见谅。”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离了席，询问店小二后便向着净房的方向行去。而顾念之亦离席，紧跟在他二人身后。
亟待要到净房门口，叶蓁蓁便自里衣间取出水壶和药丸，还有一盒药膏。霍承煜接过布巾随意擦了擦手，便和着水将药丸服下。实则天气炎热，今日出来许久，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他得将身上擦拭一番，再给旧伤处抹点药。
“我去这边。”叶蓁蓁低声道，到底男女有别，她只能去回廊另一头的女间。
霍承煜轻“嗯”一声，待叶蓁蓁走远了些，净房里头的人出来了，他正欲进去，却闻身后传来顾念之清朗的声音，“薛兄真是个讲究之人，还随身携带帕子呢？”
霍承煜冷不丁地浑身一颤，转身回望，便见顾念之正立于他身后，面露温和笑意，上下打量着他。
“时下暑意愈盛，今日骑射一番，这不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嘛，便想趁方便时将身上擦一擦。”他故作镇定，便迅速反应过来，编了套说辞应付他。
“薛兄，便请吧。”顾念之瞧见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一丝慌乱，仍微微一笑道。文人风雅，男子酷爱熏香、携带手帕都不稀奇。只他就是没来由地觉着，霍承煜进里间不仅是擦汗这么简单。
霍承煜再不与他多言，便进了里间，知他候在外头，只想快些完事，待结束，便解去衣衫、亵衣，用布巾轻轻擦拭干净身上汗水，便将药膏涂抹在身上各处伤口上。
待再出来时，见顾念之入了净房，心下不禁忐忑，便与叶蓁蓁会合，一道回了雅间。
而经此一番，他二人早就想离席了，亟待酒过三巡，这诗文集会便终于进入尾声。
“薛兄，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这是不将顾某放在眼里啊！”宴席将散，顾念之今日饮了不少酒，醉意微醺，因霍承煜全程以茶代酒，他心下不悦，这便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本店尘封多年的桂花酿，此番错过便饮不到了。”
“谁同你是知己？”霍承煜暗暗鄙夷，便接过他递来的杯盏，尚未待叶蓁蓁抬手阻止，便一饮而尽，“……的确是好酒，入口清冽，回味绵长，甘甜中醇香浓郁，好酒……好酒……”
“霍……薛成钰！”叶蓁蓁一怒之下险些唤出他的本名本姓，“你有胃疾，饮什么酒？！”
“一杯而已，无妨，”霍承煜望着她，勾唇一笑，又望向席间众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好酒啊，还是该同真正的知己益友对饮，若是不值相交的损友，一杯可都嫌多。”
“你……”席间有人听出他话语间的讽刺意味，登时便怒从心起。被顾念之眼神示意，方才又坐下。
而待众人皆一一离席，顾念之便同友人说起适才所见。
“哟，这薛公子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吧？我瞧他夫妻二人总鬼鬼祟祟的。”
“他适才手里攥着的，莫非是他夫人的贴身之物？”
几人便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而他二人也终于上了回府的马车。便是只有一杯酒下肚，霍承煜此刻已然面颊坨红，额间泛着烫意，神思恍惚起来。
他已许多年不曾饮酒。曾经为监察院提督时，因知晓太多圣人私隐、宫闱秘辛，为防酒后胡言自不能饮酒；如今封了侯，因身子虚弱，沉疴难愈，也不宜饮酒。甚少饮酒之人，偶尔喝上一杯，便醉得厉害。
“霍承煜，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全然不将身子当回事是不是？一会儿你再胃疼起来，可别劳烦我照顾你！”叶蓁蓁呵斥道，面带愠怒。
“酒都递到了手边……再不饮便不合适了，”他淡然一笑，“我只想叫他知晓……我不是饮不得酒……只是不屑于同他饮罢了。”醉意愈浓间，他漫不经心道，神色间犹带着鄙夷。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瞧出来这顾念之是个气量狭小、输不起的，还自诩谦谦君子呢，他和柳晏和也算是气味相投，”叶蓁蓁嗔道，“文人才子自诩风雅，今日点个伎子，明日换个小妾，拿女子当什么了？”
“他和柳晏和也是旧相识？”沉醉间，他回过神来，便问道。
叶蓁蓁便说起她幼时女扮男装去学堂求学之事，那时柳晏和和顾念之便是同窗好友。
“那可真是一丘之貉……”霍承煜嘟哝道，“哎……你我那时怎的不识得彼此？我希望……你那时认识的是我……”
“你醉了……”叶蓁蓁见他双颊晕红，眼神迷离，说的显是醉话，“那时你在北疆，我在余杭，如何识得？”
“什么文人墨客……翩翩公子……柳晏和也好……顾念之也罢……他们都是完整人……都是可造之材……可你啊……不幸遇到了我……便只能和我这……残缺之人……日日绑在一处……呵呵……”他真的醉了，借着酒劲儿又开始说疯话。
“小声点，眼下是在马车里！”叶蓁蓁真想把这醉鬼的嘴给缝上，这人此前还说她喝醉了乱说话呢，分明他自己才是，“疯疯癫癫地说什么胡话？你我分明是有幸，怎就不幸了？”
正说着，马车便终于停在了薛府门前，时下已至日暮时分。今日姐姐姐夫出门已久，叶怀安已在门前候了多时了，这便与叶蓁蓁一道，搀扶着霍承煜下了马车，又穿过院门、回廊，向卧房行去。
“承煜怎的醉成这样？分明有胃疾，哪还能饮酒？”薛灵芸见霍承煜醉得厉害，便赶紧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待回了卧房，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叶蓁蓁便赶紧褪去他外衫、中单，给他披上寝衣，他此刻眉间微蹙，神色痛苦，伸手捂住腹部，“疼……疼……”胃间阵阵灼痛袭来，好似灼烧一般。
“你看看你，何必逞强？”叶蓁蓁颇无奈，“便是想讽刺教训顾念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自己身子什么情况不清楚吗？”
“呜呜呜……我什么情况啊……我就是身有残缺……旧疾难愈……我也不想……不想这么没用的……呜呜呜……”一片眩晕混沌间，他浑身发烫，闻她责怪，泪意便汹涌而出。
“好啦好啦，哭什么？”叶蓁蓁更无奈了，“你说你身为男子，怎么成天掉金豆子？”话虽如此，她仍拿起手帕，拭去他眼角汹涌而出的泪。
“你说……顾念之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回响今日去净房时，顾念之一直盯着他瞧，上下打量，他便很是忐忑。
“管他发没发现呢？日后也不会与他再有往来了。”叶蓁蓁冷声道，“他不知你我身份，应也不会想到那上头去。”
霍承煜闻言，长吁一口气，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待饮下温热的醒酒汤，又过了会儿，腹中疼痛才开始缓解。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蓁娘……我们成婚吧。”
“傻子，我早已嫁给了你，你我成婚已近三载了。”叶蓁蓁温声道。
“我是说……我们重新办个婚仪吧……”他顿了顿，认真道，“我虽什么也没记起来……但听小满说……你我成婚那日我连新郎喜袍都没穿……”
不知怎的，闻他如此说，她鼻腔酸涩。曾经他的确答允过她，待日后闲暇时重新办个婚仪，因当初成婚时他二人各怀心事，新郎未着吉服，新婚夜还去了书房安置……只后来他失了记忆，她便也忘了这茬，不想今日……
“好呀！”她柔声回应他，“你从前便答允过我的。”
霍承煜微微一笑，便沉沉睡了过去。他今日实在太累，眼下她欣然答允，席卷而来的困意便再抵挡不住。
只他身子到底经不得酒水刺激，接下来几日胃里仍断断续续有些疼，身上伤口也有些泛红。这几日便不再外出，安心在府上休养。
只休养时也没闲着。因位于西湖之畔的沈氏故宅，在叶蓁蓁叶怀安外祖父离世后，便落入了旁人之手，夫妻二人便吩咐叶怀安代为跑了一趟，将沈氏故宅重新购置回来，又遣了仆从侍女将那宅子里里外外清扫干净。准备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婚仪前夜叶蓁蓁便于这故宅中待嫁。
而婚仪既已开始筹办，在此之前，便还有一件大事。
本朝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取表字，如此便昭示着已经成人，可于家族中处理各类事宜，独当一面。冠礼便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另一位年长者则作为簪冠人，亲手为受冠者簪冠。
因霍承煜十七岁时，霍家满门抄灭，他也被净身沦为内侍，已是无家无族之人；且他二十岁那年身处王府，为赵琰贴身武侍，自无人为他主持冠礼、取表字。
他如今已二十七了。实则他一行人将将回余杭时，薛卫良便琢磨着为自己这外孙行冠礼的，只冠礼除却主持仪式的大宾，还有簪冠者。薛卫良之子、霍承煜的舅父薛令晖如今在金陵任知县，近日方才得以休沐，自金陵返回余杭。
因霍家已无人在世，薛卫良父子只算得代霍承煜父兄为他行冠礼，既去不了霍氏宗祠，也联络不到霍氏旁支亲眷，便只在薛府操办，如此便也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
只如今这般，已然很让他欣慰感激了。他失了记忆，便忘却了曾经经历的诸多苦难辛酸，但真到了迎接这一于男子而言的重要仪式时，仍止不住感慨万千。
这日，薛府前院内已整饬一新，一应所需皆已备好。霍承煜已跪立于院内，薛卫良立于前方主持仪式。此次冠礼只以家宴的形式邀请了薛氏一族关系亲近的亲眷参与，并未通知旁人。而待冠礼结束，这些叔伯婶姨还会留下来继续参与二人婚仪。
仪式开始，叶蓁蓁便褪去霍承煜常服的外衫，而后为他着上正黑色礼服，这一身，深沉而庄重。
而后又为他拆去头上发簪，薛令晖便为他簪上发冠。
“多谢，舅父！”霍承煜便向他躬身行礼，郑重致谢。他此前实则不曾见过自己这位舅父，如今见面却莫名觉着亲切。薛令晖如今五旬年纪，却依旧眉目俊秀疏朗，气质温润，令人如沐春风。
凡见过霍昇将军之人，都觉着霍承煜肖似其父，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蓁蓁不曾得见霍昇英姿，此番却觉霍承煜眉眼神态像极了舅父薛令晖，所谓外甥似舅，大抵如此吧。
“谢什么？”薛令晖温文一笑，便扶他起身，“这都是舅父该做的。”实则他心下颇为愧疚，本为血脉至亲，如今霍承煜人生几番起落，早已成人，他身为舅父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而后，薛令晖又行至薛卫良身侧，郑重拿起他置于案前的卷轴，再缓缓铺陈开来，其上是薛卫良苍劲如松的字迹，便是“绍桓”二字。
这二字，便是薛卫良亲自为霍承煜所取，寓意文韬武略，坚韧不拔，延续使命，发扬光大。字如其人。
在场诸人只静静观礼，见证这庄严一刻。从此他有了自己的表字，重新归于家族，自此，终于真正成人，人生开启崭新一页，天地任驰骋。
绍桓，承煜终于有了自己的表字。迟来的冠礼，终于真正成年，人生开启崭新一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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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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